传教士梅介夫医生夫妇(2):在日本人的上海闸北拘留营

传教士梅介夫医生夫妇(2):在日本人的上海闸北拘留营

1941年12月珍珠港事件后,在中国日本占领区的外国人几乎都先后被关进了拘留营,这也包括仍留在日占区的传教士们。我一直留心希望收集与传教士在拘留营生活相关的物品,但收获甚微。今年三月,美國弗吉尼亞州的一位古董商出售了一批與傳教士梅介夫醫生(Geoffrey Milledge)夫婦相關的物品。物品中包括图一所示的一份三张A4纸,共六面的打字機打印文章。文章第一頁的頂部是手寫的題頭:梅介夫太太關於1943-1945年在日本人的拘留營(Comment of Internment Camp under Japanese by Miriam Milledge,1943-1945)。文章可能是梅介夫太太寫給差派他們夫婦去中國的倫敦傳道會的汇报,詳細講述了他們在上海闸北拘留營的生活经历和心灵历程。


圖一、傳教士梅介夫太太关于他们1943-1945年在上海闸北日本拘留营的生活经历和心灵历程汇报。Ref.#20230319-7

我到网上去搜寻梅介夫医生在拘留营的记录。十分感恩那些历史记录没有被当着废纸销毁,也没有被束之高阁,而是收录在chinafamilies.net网站中免费供人查阅。网站中有两条有关梅介夫医生的记录。第一条如图二是1943年9月他被從扬州A号拘留营转往上海闸北拘留营(Chapei Civilian Assembly Center or Chapei Camp)时的记录,记录中说他是1943年3月進扬州A号拘留营的。第二条如图三是1945年8月他從閘北拘留营放释放出來时的记录。记录中的12766和1528编号可能只是現在网站使用的资料编号,不是梅医生当时的囚号。


图二、chinafamilies.net网站中收錄的传教士梅介夫医生1943年9月從扬州A号拘留营被转往上海闸北拘留营时的記錄。资料来源[1]。


图三、chinafamilies.net网站中收錄的传教士梅介夫医生1945年8月從上海闸北拘留营釋放出來时的记录。资料来源[1]。


圖四、在網上我查到了一張攝於1945年的上海閘北拘留營的照片。來源[2]。

从汇报內的文字可知,它是梅介夫太太写于他们從拘留營出來后不久的一个春天,写作地点是彭迈恩毛尔(Penmaenmawr)。彭迈恩毛尔是英国威尔士的一个風景優美的海滨小城,梅介夫太太的故乡。是一个与拘留营对比如此鲜明的地方。梅介夫医生一家是1945年8月从上海闸北拘留营释放出来的,1947年又回到了中国,因此汇报的写作时间应该是1946年的春天。


圖五、梅介夫太太1946年春撰寫在上海閘北拘留營生活報告的彭迈恩毛尔,是英國威爾士的一個風景如畫的濱海小城。圖片來自網絡。

根据汇报中的文字,梅介夫太太进拘留營時是夫妇二人,转到閘北拘留營九個星期後,他們的兒子大衛出生了。1941年12月的珍珠港事件後,日本人就开始把在華的美國傳教士先后關進拘留營,如司徒雷登就是1941年12月進拘留營的,直至1945年8月。但上面圖二顯示梅介夫夫婦是1943年3月才進拘留營。這是因為他們是英國人而被關得晚一些,還是因為他們在揚州A號拘留營之前還在其他地方被關押過?我還不清楚。

在閱讀和翻譯梅介夫太太文字的過程中,最令我意外的是,我原以為我將讀到的是在拘留营里狱卒的虐待、囚犯的呻吟、寂靜中的時光消磨、物質極度缺乏導致的人際關係冷漠等等,我也期望讀到傳教士們会像聖經中的保羅一樣,在監獄裏把福音傳開。但实际是整篇汇报让我更像在读一篇令人深思难忘的培灵文章,脑子里都是在灵里拷问我自己的问题:在同十几个背景年龄不同的人拥挤同住一室时,我有宽容忍耐的心对待他人吗?在物质极度缺乏而自己的权益时常被不公对待时,我能保持爱心而不分毫不讓吗?若我被关进拘留营,我的生命会是怎样度过呢?作为基督徒,我今日属世的生命和人生目的与世人不同的是什么?……还有一点让我意外的是,梅太太他们的孩子是在拘留营中出生的,在物质极度缺乏又住户拥挤的房间里“坐月子”和照看婴孩,我想一定是件异常艰苦的事情,但梅太太除说了一句“那是一个史诗般长的话题”外,没有任何的诉说和怨言,让我感受到她那内心深处的从神而来的平安。

下面是梅太太汇报全文的中文翻译。本应该将英文原文也附上,以备我翻译不准时供读者查考。但篇幅有些太长,就没有附上。

梅介夫太太關於1943-1945年在闸北日本人拘留營的汇报

我們从拘留營出来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能以自己的方式自由地做自己喜歡事情的快乐,仍然是那么新鮮。事實上,春天能够在彭迈恩毛尔( Penmaenmawr,英国威尔士的一个海滨小镇,梅介夫太太的故乡。译者注)這個美麗的地方去任何喜歡的地方,這讓自由成為一種非常真實和令人欣喜若狂的體驗。

回來後,很多人用這樣的話歡迎我:“經歷了可怕的經歷後,你们一定很高興再次回到這裡”。我對這樣的說法的反應是,“可怕”這個詞用起來还是太過強烈了。家乡很多人当时的日子過得曾比我們的還糟,家乡普通主婦当时的憂慮我想曾比我們的還大。我認為我在这里先就強調我們是在平民拘留營而不是在集中營這一事實是明智的。我們是在文職當局的管理下,再加上上海在整個戰爭期間保留了一點國際地位,這意味著我們并沒有经受任何與政治和軍事陣營相關的野蠻和暴行。我不否認生活的简陋,但沒有可講述的驚心動魄的恐怖故事。只有一些單調的描述,講因缺乏食物、缺乏住房、缺乏隱私、缺乏新聞(包括家人的和世界事務的)而引起的不適。儘管困難重重,但我还是很高興曾有過這樣的經歷,使我們有獨特的機會與和我們背景截然不同的人生活在一起,並通過他們了解世界上的情況。 拘留营是一個微型世界,我們曾面对的問題也是當今世界面对的問題,我們不能忽視它們,也不能逃到我們自己的小圈子裡來迴避它們。

雖然不可能完整地描述我們在拘留營的生活,但我必須讲述足够详细的內容,以便你们了解我們的環境。我們大部分時間都拘留在一所空置的中国大學里。上海的大部分拘留營都是軍營式的建築,我們的也不例外,只有刚好位于窗戶附近的有些不同。我們很幸運有个很好的可以散步的地方。我們的周圍有鐵絲網围着,透過鐵絲網可以看到中國農民在田里幹活。在我們的第一個拘留營,周圍是高牆,當我們從樓上的房間向外看,从第三道墙上看过去時,我們面對的是再次將我們包圍的中國城牆。來到上海這個更寬敞的拘留營是一個很大的變化,對比兩個地方,我覺得我可以寫篇不错的“監獄不是因为有石牆”的论文。我肯定更喜歡我能看穿的鐵絲網,即使我不被允許走過去。

监狱分配的空間是每人 40 平方英尺(约3.7平方米,译者注)。 有些人或多一点或少一点,取決於先來的人是如何安放的,以及當有必要為後來者挪些地方時他們是否慷慨。我們是這個拘留營的後來者,所以我們在空間等方面別無選擇。我們的房間是一個狹長的房間,所以它很容易按照寬度分隔成格子間。我們房間裡共有14個人,分有6個不同的隔間。如果你有一個在末端的隔間,那是很幸運的,因為那意味著三邊都有墙,只有一面是帘子。其餘的人用窗帘、床單、毯子、席子、床罩或任何不需要用的東西來做为帘子相互隔開。我們的隔間在中間。我們沿著一边墙量了 8.5 英尺,加上房間的寬度,就是我们的隔间。因为必須空出一條走廊供大家走路,我們隔間的長度約為 12 英尺。在一面牆上,我們有三分之二的窗戶。在對着窗户的牆上,顺着房间长度的方向我們有 8.5 英尺长的架子。

在這样的空間裡,我們有兩張單人床和一張嬰兒床,一張桌子,一把高腳椅,一把一直打开的折疊椅,一把在需要使用時才打开的折疊椅,兩個大箱子则一個放在另一個上面既作儲物櫃也是一個額外的座位。我們床下的手提箱用着放我們的衣服,在我們的架子上面和下面放我們的搪瓷盤子、杯子和盤子、浴缸、水桶、拖把、拖把、掃帚、簸箕、洗衣板、我的書、學校和合唱團的音樂、介夫的醫療用具、糖、茶、可可等,以及食物櫃、凉在竹竿上的衣服等所有我们每天要用的东西。隔間的對面是一個用繩子拉的網,在潮濕的天氣裡,上面掛著大衛的尿布和床單。雨季在拘留營照顧嬰兒本身就是一史詩般长的话题。

這個房間的缺點是噪音、污物、蒼蠅和蚊子。由於它位於靠近一樓的进门处,邻近洗碗間、廚房和屠宰場,我們可以享受到這个地方所有的人员进出声音和噪音。蒼蠅比我在中國客棧見過的還要糟糕,蚊子幾乎無處不在,就像一樓外樹林裡的蠓子一樣多。這個房間的優點是它的方便和冬天的溫暖。我們比不朝南的房間要暖和 8 度,而且我們不必帶著熱水瓶和大桶的水、食物和嬰兒等上下樓梯,從而節省了大量體力。而最大的好處是我們这个房間大家都相處得很好,我們是少數幾個沒有嚴重闹分裂的房間之一,也是少數幾個自始至终大家一直住在一起的房間之一。

毫無疑問,拘留營裡最大的困難就是居住條件不夠。紅十字會寄來的私人食品包裹和國際紅十字會大宗物資供应计划在緩解食品問題方面發揮了很大作用,但紅十字會和瑞士當局在居住問題上無能為力。本来可以用一些帐篷屋來改善这点,但我沒有看到任何人收到过一个帐篷包裹。我们要学会忍耐同那些我们自由时绝不会选择生活在一起的人一起生活。正如在上海這樣的地方能預料的那樣,拘留營的人員非常混雜。許多真正的英國人和美國人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就已經回家了,所以真正的同胞所佔的比例比較小。有持有英國和美國文件的歐洲人和敘利亞人,有歐亞混血人、有俄羅斯妻子,還有一些是英國人和美國人血統但一生從未離開過上海的对外界所知甚少的人。有些人確實試圖和他們的朋友住在一起,但总的來說室友非常混雜。

在我們房間的顶頭隔間裡,是一個英國血統但在上海土生土長的人,他長期與一夥中國劳工在一起,因此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像中國人。他說他確實是用中文思考,他说话經常把中國的俗语翻譯成英文。他用中國人的方式做每一件事,和大多數中國人一樣,他是一位出色的廚師,而且,具有中國人那种几乎可以從一无所有烹製出真正開胃東西的杰出能力——這在拘留營中是非常寶貴的財富。當男孩們在小溪里抓到一隻像烏龜那樣不尋常的爬行動物(可能是甲鱼,译者注)時,他知道如何处理它。他身邊有一個俄羅斯女人,她在集中營登記冊上是他的同居者。她自己的丈夫,一個歐亞人,後來出現在同一個拘留營中。他們有一個非常快樂的 7 歲小男孩,他是無國籍的人。女士宿舍裡住著她第一次婚姻的17歲女兒,那個女孩和她的朋友們在這個隔間裡度過了很多時間。該男子的侄子,一個 18 歲的男孩,也是如此。我們自己的委員會為所有居住人的利益而製定了拘留營規則,但這些人完全是随心所欲。

他們是豪不掩饰的“志在必得的人”,不僅沒有不以犧牲他人利益為代價的原則觀念,而且坦率地鄙視那些錯失良機的笨蛋。很明顯,他們一直在為自己想要的東西奋斗。然而,尽管注重不失良机获得好处,他们也是最慷慨、最愿意帮助别人的。他们使用的小火炉很好地展示了他们性格中的这种矛盾。在拘留营我们都可以使用小火炉,我们称之为“Chatties”。这种火炉大多是用饼干盒或比饼干盒更小的罐子做成的。这些火炉需要在厨房里费力地搜寻燃料。看富有的重要上海大班们(Tai Pans,指生活在中國的外國人商業領袖,譯者注)在早餐后排队,等待去被分配给五个人一组的一小堆灰烬的信号,都是一道景观。但我们隔壁的隔间里有一个改装过的水桶,里面燃烧着真正的“绿色”煤。我们的这位朋友负责将煤运到烧开水的地方,按照拘留营的一个既定习惯,他有权享有与他工作相关的一些额外福利(可能是获得一些煤,译者注),尽管这是以其他人的牺牲为代价的。但他对他的小火炉非常慷慨,几乎任何时候都欢迎大家使用,如果火炉要熄灭了,他会特意走过去煽它。他从屠宰场讨要废弃的牛皮和筋,然后用真正的中国耐心将它们分拣、洗净、燉煮,制作出最美味的牛肉汤。要从大量的皮和碎屑中慢慢挑出那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肉,但他给牛肉汤慷慨大方,抵消了不够的肉量。他去医务室,找到那些需要额外营养的病人,青少年也能得到一份,没有人寄包裹的人也得到一份。由于他的火炉和他的慷慨,他们的隔间成为一个烹饪不断的厨房,交谈不停。当他住在这个房间里时,我们从未缺少过烹饪演示节目。

他旁边的隔間裡是一對蘇格蘭夫婦。他們是非常安靜的人。老先生處事很有哲理,為拘留營的福利工作忙得不可開交。老太太是拘留營中許多人的典型代表。她的生活顯然相當狹窄,主要興趣是她的家。她無法讓自己適應这房間只有一部分是她家的感覺。她焦躁不安,從來沒有像在家裡那樣坐下來放鬆。她花時間在外面的走廊上閒逛,参观其他隔間。她总体上是一個相當可怜的人,她尖刻的舌頭使她無法結交很多朋友。再过来就是我們的隔間,在我們到这房間九週之後,大衛的噪音配額加进来了(应该是儿子大卫出生了,译者注)。

我們隔间的另一邊是一對猶太夫婦。他們是上海的百萬富翁,家里住得很豪華,但現在不得不住在8.5英尺宽的很不方便的空间内。他們是非常吵鬧的人。尽管他們倆都有點耳背,但他們從不安靜。當其他猶太人來拜訪他們而他們想要表示特別歡迎時,那喧鬧聲太精彩了。清晨,當其他人想多睡半小時,他們拿著搪瓷器皿四處亂轉。他們俩在一起的生活就是用他们最大的聲音長時間地爭論。介夫和我聽著他們的爭论觉得非常有趣。在争论高潮时他們會说意第緒語,我和介夫就会听不懂,但不时夹入的英語單詞,又会让我们明白他们争论的内容。像所有的猶太孩子一樣,他們喜歡孩子,由於他們的耳背和這個特點,住在帘子另一邊的我和小嬰兒相比住在其他地方时给人的烦恼最少。

他們隔间的另一邊是一位年長的英國人和他的年輕俄羅斯妻子。 他們本身是相當安靜的人,只有當她的俄羅斯朋友進來時,他們的隔間才會吵鬧。隔間的盡頭是一對年邁的傳教士夫婦,他們是獨立傳教士,曾負責一家孤兒院。 老太太因風濕病非常嚴重,幾乎不離開她的小隔間。大衛成為一个带给她乐趣和喜悅的来源。

你们可以想像,住在這樣的房間裡就像住在收音機裡一樣,不同的是即使我們不喜歡這個節目也不能關掉。我們比單身男女過得好得多。他們住在更寬敞的宿舍裡。但無論我們的隔間多麼小,它毕竟是我們自己的,它確實是我們的家。我相信这是为什么彼得潘中的溫迪堅持要在家裡为失去的孩子放一個搖籃,因為它有家的溫馨。好吧,我們有了彼此,嬰兒還在搖籃裡,我們可以誠實地說,沒有比家更溫馨的地方了。

拘留營生活對人有什麼影響?人们是如何接受这种生活的?我認為大多數人都很好地接受了它。回想起上海人生活的社區生活,夫妻在一起的時間相對較少。当沒有俱樂部生活和娛樂活動的干擾时,令人驚訝大多數夫妻都很好地適應了这小隔間生活,並且每天看到彼此如此之多。我也很驚訝,習慣於適度或過度飲酒的人們能夠坚强起來切斷這種供應。 吸煙者的供应情況更甚,這可能是由於香煙包裹邮寄的时间間隔很長。因为不可能有酒,多数人在进拘留营后的前几周内就都戒了。

在總結人們對拘留營生活的態度時,我認為有兩種態度很普遍,很突出。 一种是许多人认为拘留营的生活只是一段插曲,一段與他們的過去和未來人生計劃毫無關系的插曲,他們的目標是盡可能地熬過去,等待重新開始自己生活的時刻。例如那些及時將妻子和家人送回了国的商人们,他們自己不得不堅守公司並承擔風險。對這類人來說,生火、煮飯燉菜、清理下水道等純粹是令人厭煩的苦差事,对他們自己的事業毫无益处,觉得整個經歷都是在浪费他們生命中的时光。他們用閱讀和學習、娛樂和遊戲等來充實自己的時間。更随便的就打麻将或橋牌,或闲聊打發時間。他们过的是一種沒有目的的生活,在很大程度上确实是一種时间浪費。 第二種態度是一種不合理的樂觀主義,它拒絕面對這樣一個事實,即拘留這種境況不会是非常短暫的。從我們進去到出來,總有人預言我們很快就會出去。毫無疑問,這種乐观態度幫助了一些人渡過難關,但這意味著他們從未安下心來做任何計劃,這種態度的盛行使得做任何建設性和前瞻性的拘留營計劃幾乎都不可能實現。許多人玩讀牌、解夢和看手相之类的事,還有一些敘利亞和其他東方猶太人宣称能通靈,说能夠預言人们得救的日子。傳教士和志趣相投的人则拟定和组织了渐进教育計劃,这與拘留營生活的大多數其他人的自由放任態度形成鮮明對比。

人們那时常對我們說,“你們傳教士更容易习惯这种生活”。从許多方面来说,是更容易些。對介夫和我來說,之所以要更容易一些还因為我們自 1938 年以來就經常搬家,所以我們學會了在任何地方安家。而在拘留营里,許多人是第一次沒有住在自己家裡,身邊沒有他們珍愛的東西。我們也吃慣了平淡無奇的食物,常說能真正吃到別人沒吃過的多種豆類和很多中國蔬菜和食物,我們應該是多麼慶幸。直到在天津的最後一年以前,我們也没有接觸到娛樂,所以依靠自己的資源來打發閒暇時間對我們來說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我們也没有多少閒暇時間,因為对我們來說,有醫療、教育、音樂等方面的服事要做。而且,除了這些物質性優勢之外,還有更多。

關於我提到的那兩種主要態度,基督徒的生活應該以神為中心並由神主宰,如果我們真的相信這一點,那麼我們生命中的任何一段都不是浪費,沒有那一部分可以被視為只是插曲,與我們的過去或未來生命無關。對基督徒來說,人生是一個完整的計劃,由神引领並在我們與神合作的範圍內執行。此外,我們自己當時也無法判斷,我們生命中的哪一部分会是最有成果的。我們只要想到約翰•班揚和保羅,就會意識到看似關上了他們傳道之門的監禁,卻打開了通向更富有果效途徑的大門。我們最大的困難是在拘留營單調的排队和琐事中度過一天的同時,將這点牢記在心,並感受到我們正在與神合作为祂国度的事工工作。我經常回想起 R.L.S. 的祈禱,“白天回來了,又帶來了瑣碎的擔憂和責任”。

與上一点密切相關的第二点是,因為接受了神為自己生命的主宰,一個人不應該為未來焦慮或擔憂。 “不要為明天忧慮”。自然地,我們有過沮喪,渴望自由和回到“同胞”中,但我們没有去想着拘留很快就会结束。那是一廂情願。 對基督徒來說,沒有“暫時的情況”。基督徒的生命在任何地方和任何情況下都在延续的,通過耶穌基督與神相连的生命,甚至在死亡之後也繼續存在。除了这个信念,我也感受到了来自父母、祖父母以及所有帮助过我的人的力量。如果没有这些,我永远无法将每个单调、乏味的日子视为充满各种可能性的新一天的礼物。对于耶稣来说,今天已经足够了。足以為人提供他所需要的历练和使用他力量的機會。在拘留营里,我学到的一件事就是,在通过寻求神的帮助来克服烦恼和负担时,珍视每一天,因为每一天都充满了各种可能性。我经常尝试想象如果这是我在拘留营的最后一天,我会做什么?有这种态度我要归功于那位精通生活艺术的主,它帮助我充分利用时间,否则我永远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是的,我們在拘留營學到了很多東西。我們在忍耐宽容上學到了很多。在一個十四人的房間裡,我們需要生活,也得让他人生活。我們不得不讓最後的隔間作為人們的食堂,忍受油炸的氣味,或者煮不太新鲜的肉和骨頭的氣味。作為回報,他們在各種不方便的時候也忍受嬰兒的哭闹。當我意識到我們房間裡的人有著完全不同的背景時,我學會了不要用我的標準來評判他們的行為。 一次又一次地,我发现自己像约翰•卫斯理一样说:“要不是上帝的恩典,我也会像他们一样。”我一直觉得这种说法带有一种自鸣得意的味道,但我感到惊讶的是,如果没有那恩典将我安置在一个基督教国家和基督徒中间,我也会像他们那样行事,而不会知道我错过了最好的道路。

如果我們想避免麻煩,自我控制是我們所有人都必須學習的。最困難的事情之一就是不要插嘴帘子另一邊的谈话,尤其是當听到一些不公平且完全沒有根據的言论時,我们也必須控制住自己,因為那些談話就像是在另一所房子裡進行一樣,與我们無關。

拘留營裡有很多不公平現象,這是因為人們以不正當的方式得到他們能得到的東西,而不考慮其他人。我感受最多的是给大衛的奶粉。當物質是如此缺乏時,很難保持良知。知道那些沒有像我這樣長大的人会沉迷於我不可能做的事情,真是令人難過。是介夫讓我看到生活是不公平的。這几乎是我們必須接受的公理,但事實並非如此,這不是我們降低標準的藉口。我們已經看到了光,我們必須靠光生活。

這讓我想到了在拘留营学到的最大教訓和啟示,认识到低標準的可怕拖累。我们的基本需求不够,多一点食物,多一点空间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但想要满足这些需求,就会对他人的需求視而不見。我发现自己倾向于跟随他人的做法。有时我会用我所拥有的装备 – 从家庭、学校、主日学、大学小组、传教士团契等得到的培训检视自己,帮助我认识我所相信的主,并说服自己祂会让我不至跌倒。然而,我一次又一次地跌倒了。这是一个启示性和耻辱性的经历,但也是一个通向救赎的经历。因為就像一個人感受到了低標準的拖累一樣,他也会重新意識到神愛的偉大,黃金法則有了新的更深刻的含義。如果我們要愛與我們如此近距离的鄰舍,就必須全心全意地愛神。在思想一天的結束時,我發現一個很好的檢视是用哥林多前書第 13 章來衡量自己。我曾聽一位美國傳教士也這樣建议,我發現這對我在拘留營有很大的幫助。我用的是Moffatt版圣经,我不讀爱字“Love”,而是讀“I”(我)。 以這種方式閱讀的經文意思幾乎是不可能達到的狀態,尤其在人們如此惱人且常常困難重重的拘留營裡,這更不可能,但我發現這是一個很好的檢视,我知道这對我有幫助。

拘留营生活的价值还在于我们看到了传教士生活与其他人生活相比的优势。我会用“自由”这个词来概括它。近距离看到了很多人的生活,令人驚訝有多少人不能自由地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当我想起我们在中国的生活时,我意识到了同伴之间的自由。作为同事,我们在灵里彼此珍视接纳对方。我们来自不同的社会阶层,有不同的智力能力,但是没有阶级偏见和知识偏见影响我们的关系。我们每个人都期望得到其他人的帮助,而我们确实得到了这种帮助,如果没有摆脱影响许多人生活的势利观念,我们是永远得不到这种帮助的。我们在选择朋友方面是自由的,因为我们没有受到社会障碍或商业声望的阻碍。但最大的自由在于我们的事奉。不像很多人在履行对公司或家庭的职责时,必须在商业利益和原则之间做出妥协,传教士生活的自由是因为根基上的正确。所有人的理想都应该是这样一种社会背景,它给予人们巨大的行动自由,这种自由受到群体外部的合理公正权威的控制。

拘留營就是世界,與我們息息相關,而我們回到的世界是更大範圍的拘留營。當一種體驗融入另一種體驗時,我問自己:“誰真正自由,誰在監獄裡?” 我在英國周刊的詹姆斯•里德牧師的佈道中找到了很好的答案。他寫道:“沒有神的世界是精神的監獄。我們可能會像許多人一樣,把它變成遊樂場或娱乐園,以此來驅散陰霾。我們可能會四處奔波,讓自己相信我們的世界很大,而實際上我們只是在原地打轉……。只有一種方法可以逃離這個監獄,那就是坚定地思想神,就像我們在耶穌基督的身上看到了祂一樣。 ”

翻译完上面梅介夫太太的文字后,我打开我的中文和合本圣经的《哥林多前书》第十三章。“爱的真谛”那段经文就在这章里,那是我十分喜爱的一段经文之一: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我像梅介夫太太一样把经文中的“爱”字用“我”字替代去朗读时,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Ref.# 20230319-7

参考文献:

[1] China Families by the University of Bristol. https://www.chinafamilies.net/internees/1528-milledge-geoffrey-wilberforce/
[2] Charles in Shanghai. Chapei Civil Assembly Centre, drawing by Bob Hekking, Shanghai, 1945.
Chapei Civil Assembly Centre, drawing by Bob Hekking, Shanghai, 1945

作者:方金琪 – 信望愛小屋。 2023-4-29。作者保留所有文章及圖片版權。歡迎轉載。轉載電子版文章時,敬請註明文章作者和轉自www.healthChinese.ca,並請注意在轉載時,不得對文章進行任何刪改。若需書面轉載本刊文章,請先徵得作者書面許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