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和團動亂時殉道傳教士顧姑娘的五封家信（2）

顧姑娘的第五封信是寫給美國家裏全家人的(父母和兩個弟弟)。在32開的紙上信長達16頁，開始寫於1900年1月31日，是中國新年日。顧姑娘29日開始到北京出差。信結束於2月5日顧姑娘回到保定。這時，尤其在山東，義和團動亂已經比較嚴重，五個月後顧姑娘就遇害了。信中除了講述了她去北京的旅程和她過中國春節的情況外，也詳細描述了傳教士當時在山東和保定所處的境況以及她所知道的義和團和清政府的情況，銷售商說這封信應該是收藏在博物館。下面我扼要地簡述這封信的內容。

圖六、傳教士顧姑娘1900年1月31日（中國新年日）至2月5日寫給家人的信。五個月後她被義和團殺害。Ref.# 20220707

這封信的開始，顧姑娘講述了她去北京的旅程以及在北京見到的其他傳教士。可能是因為經常寫信回家，她的家人似乎對這些人的名字也已熟悉，不需要她詳細介紹。隨後她介紹了她的中國學生上學期的期末考試情況，說她們考得最好的科目是地理，並簡述了地理課程每章的內容。還提及了三個女學生家裏很窮，盡管學校是食宿免費，每學期只需要付30分（可能是指相當於30美分）的學費，但她們仍付不起，因此就雇她們寒假放假後在學校三天幫助洗衣物、毛巾、打掃衛生等作為對學費的支付。這三位女學生回家後，顧姑娘的寒假就開始了，她給自己裁剪衣服，她負責裁剪好，然後交給他人縫。

接下來她向家人詳述了義和團的情況。這時義和團的活動還主要限於山東和直隸的南部，義和團輕則把人抓去要贖金，重則燒和搶。最早受到沖擊的是山東的天主教徒，在去年聖誕節以前就已有1000多個家庭被搶劫，山東的天主教教堂裏聚滿了逃難的人。公理會在Pang Chuang地區的基督徒也有200到300個家庭被搶劫，一些教會領袖不得不逃離。蔡牧師（Pastor Chia，音譯)和他的家人是分開逃的，他們不敢在同一個地方住兩夜，幸好非基督徒也有一些友好願幫他們的，他們這樣換了八個地方，終於逃到了Shen Chou城。在Shen Chou城（清政府）派了軍隊在那裏，所以是安全的。蔡牧師曾向顧姑娘所在的站點求助，因此，孟牧師(Pastor Meng，音譯)去Shen Chou城找到了蔡牧師及他的家人，包括他父母和三個女兒、一個兒子，並把他們帶到了保定。

顧姑娘說，義和團離保定只有一、兩天的步行路程，也不斷威脅要攻擊公理會在Pang Chuang的站點，但並沒有真的攻擊。顧姑娘她們已經被提醒不要外出探訪，顧姑娘相信呆在家裏不會有安全問題，因為保定有很多中國軍隊(清政府這時還沒有公開支持義和團攻擊外國人)。顧姑娘說她不是一個女英雄，但也不想想象出一些危險來嚇唬自己，所以她並不害怕，也相信她在保定不會像那300個家庭那樣會遭到搶劫。

顧姑娘說被奪去了生命的人很少。英國安立甘會/聖公會傳教士蔔克斯（Sydney M. Brooks)牧師（1899年12月30日在山東平陰縣遇害）在被抓後試圖逃跑時被殺害了。顧姑娘說她們第一次聽說蔔牧師的遇害經過時，傳說他遭到了很大的折磨，但後來證實那是誇張了。顧姑娘說他們最擔心的只是公理會在Pang Chuang的Porter醫生、Mary Porter姑娘以及Smith夫婦，因為義和團若想的話，隨時可以攻占他們的住所和殺害他們。

顧姑娘告訴家人光緒皇帝退位和任命了新皇帝，《天津時報》已經刊登了詔書。我查閱義和團歷史，知道這是指的1900年1月24日的己亥立儲。慈禧在鎮壓戊戌變法後，還想廢除光緒皇帝，就選了溥儁為大阿哥，並計劃在1900年2月1日（正月初一）讓光緒退位，由溥儁登基，改元「保慶」[9]。

顧姑娘在信中講述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她說北京當時使用的銅錢與中國其他地方的不同。其他地方的銅錢面值小，1000個銅錢串在一起為一吊（tiao)。北京的銅錢也按吊計算，但銅錢的面值更大，一個銅錢當10個小面值的銅錢。這種當10銅錢的10以前是用的中文「十」字，但現在新皇帝將登基，發行的新銅錢其他都沒有變化，但把「十」字改為「拾」字了。顧姑娘解釋這個改變的理由說：

「漢字通常把10寫成「十」，現在迷信的說法認為這個字符是基督教的象徵，所以只有壞運降臨（光緒）這個統治時期，外國人因為錢上的這個標誌而獲得了優勢。他們說，「現在，我們將選擇一個新皇帝，換錢，新皇帝將永遠看不到十字架，也聽不到基督教，這片土地將逐漸恢復繁榮。」

顧姑娘細心地將北京的舊銅錢和新銅錢用鉛筆拓圖在了信紙上。根據她的拓圖，我在網上找到了應該是這兩種銅錢的照片。舊版是1875年光緒登基時開始在一直使用的。

圖七、1900年北京使用的舊版和新版的當十銅錢。舊版自1875年光緒登基時開始使用的，以「十」字表示10。1900年慈禧想光緒皇帝退位，選了新的皇子溥儁準備繼位，並認為舊版銅錢上的「十」是基督教的標誌，給外國人和基督教在中國帶來了好運和發展，因此發行新銅錢時，改「十」字為「拾」字。

為什麼義和團動亂時期清政府和中國北方部份地區的民眾變得比以往更加排外，更加排基督教，以致發生了動亂呢？一些人認為是因為教會袒護了基督徒，導致了教友與非教友的矛盾激化。但研究中國歷史上大的教案，幾乎都是因為謠言引起誤解，誤解導致衝突所致。非基督徒不明白《聖經》給基督徒的兩個最大戒命是愛神和愛人如己，當傳教士來到中國時，中國老百姓在用自己的道理思考傳教士為什麼而來？所作所為的目的是什麼？最常見的誤解有兩大類，一是懷疑傳教士辦孤兒院是為了摘取兒童的眼睛和心臟，或是為了虐兒甚至食兒，如1868年的揚州教案。二是懷疑一些瘟疫和災害是傳教士和基督教所為，如1898年的湖南辰州教案。義和團民眾對基督教因謠言而引起的誤解則是認為當時中國山東、直隸等北方地區的連年旱災的發生原因是因為教堂的存在所致。這在義和團的揭帖（宣傳告示）中就說得十分明確。

義和團揭帖
神助拳、義和團，只因鬼子鬧中原。
勸奉教、自信天，不信神佛忘祖先。
男不倫、女行姦，鬼孩不是人所產。
如不信、仔細觀，鬼子眼珠皆發藍。
天無雨、地焦旱，全是教堂遮住天。
神發怒、仙發愁，一同下山把道傳。
非是邪、非白蓮，口念咒語法真言。
升黃表、敬香煙，請來各洞諸神仙。
仙出洞、神下山，附著人體把拳玩。
兵法藝、都學全，平定鬼子不費難。
拆鐵道、拔線桿，緊急毀壞火輪船。
大法國、心膽寒，英美德俄盡消然。
洋鬼子、盡除完，大清一統靖江山。
弟子同心苦用功，遍地草木化成兵；
愚蒙之體仙人藝，定滅洋人一掃平。

「天無雨、地焦旱，全是教堂遮住天」，1898年黃河洪災之後，1899年、1900年山東、河北又連遭大旱，同時山東還遭蟲災，迷信的百姓遷怒基督徒和教會，以為是他們得罪了老天爺。顧姑娘1900年中國春節的信還說義和團很少殺人，但隨後不斷惡化，五個月後她就被殺害了。而在《天津政俗沿革記》中則記載了這種不斷惡化與持續無雨的緊密相關。記載說：「光緒26年（1900年）正月，山東義和拳其術流入天津，初猶不敢滋事，惟習拳者日眾。二月無雨，謠言益多，痛詆洋人，仇殺教民之語日有所聞。習拳者益眾。三月仍無雨，瘟氣流行。拳匪趁勢造言，雲：『掃平洋人，自然得雨』。四月仍無雨。各處拳匪漸有立壇者」。參考文獻[10]引用當地一位傳教士的話說：「雨水對我們來說意味著安全，正是由於久旱無雨，他們才在這裡鬧事，……他們本來都是安分守己的人，但他們現在被飢餓折磨得絕望了」。參考文獻[11]也認為義和團之所以未從山東擴展到河南、安徽等地，而是蔓延到直隸，是與當地的頻繁天災有直接關係。

那麼，慈禧太後和她的部分官員為什麼這時也更怨恨洋人了呢？他們應該不是像老百姓那樣迷信天旱是基督教引起的，但他們為什麼會讓清政府的軍隊由本來是保護外國人和傳教士，轉而放任甚至鼓勵義和團殺害他們呢？最直接的原因應該就是慈禧己亥立儲的失敗。這在介紹義和團歷史的文章中多有討論。顧姑娘的這封信也告訴我們，為了換掉光緒皇帝，慈禧這時不僅已經選定和公布了新的皇帝人選，而且已經逼光緒寫了退位詔書並把詔書登報公告出來了，已經定下了新皇帝的登基日期，甚至為新皇帝的登基已經發行新銅錢並已經投入使用之中了。

可是，慈禧的逼光緒皇帝退位計劃，遭到了中國社會精英階層的強烈反對，有1200多名各界的重要人士聯名發表《布告各省公啟》，公開呼籲各省共同抗爭阻止，如果朝廷不理，就「罷市集議」[12]。但此時半途而廢停止立儲，慈禧可能不僅認為是她的失敗，甚至認為是對她的羞辱。這些反對者多是與外國人和外國社會有過接觸的教育程度較高的人士，而各國駐華公使也認為立儲事件影響中國形勢穩定，拒絕入賀新皇帝。因此，慈禧對列強的怨恨甚深[13]。詳細討論這些超出了本文的範圍，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去讀有關的歷史資料。

如本文的第一部分所述，銷售商一共出售了33封與顧姑娘有關的信，我只收集到了其中的這5封。銷售商多沒有貼每頁信的內容照片，我不知道沒有收集到的大部分信的內容。但有一次，信封上的文字就十分吸引了我，盡管我志在必得，但仍很遺憾有人比我的最後競價更高。那實際上是兩封信，是顧姑娘1895年9月從保定寫給媽媽的。像顧姑娘的所有其他家信一樣，收信人是已經印好爸爸名字的信封，信封上信到舊金山的郵戳日期，一封是1895年10月15日，一封是11月1日。它們的特別之處是信封兩面有2-5個像被比較粗的針穿出的孔。其中一封的信封上有顧姑娘的爸爸或媽媽標註的文字：「這個信封和信上的穿孔是霍亂病毒消毒時造成的(The perforations in this envelop and letter were made to disinfect from cholera germ.)」(如圖8）。

圖八、一封顧姑娘1895年9月從保定寫給在美國的父母的信封上，因霍亂病毒消毒而留下的穿孔及她爸爸或媽媽註明的文字說明（The envelop for Annie Gould’s Sept. 1895 letter from Paotingfu to her parent. There are several perforations in it which were made to disinfect from cholera germ when it arrived in the USA.).

銷售商查閱到了蓋1895年10月15日舊金山郵戳郵件的消毒歷史記錄。信是隨一艘叫「中國」號的來自中國和日本的蒸汽輪船於10月13日抵達舊金山灣附近的天使島的。由於當時中國和日本爆發霍亂病，船在天使島被要求對行李、郵件等所有物品用含二氧化硫或燃燒硫磺氣體的熱壓力蒸汽進行消毒，並隔離兩天後前往舊金山。抵達舊金山後，郵件可以繼續郵路發送，但船上的乘客還要進行最長14天的隔離。

所以，當時這些傳教士去到中國，不僅面臨著語言、文化、生活習慣等的巨大挑戰，也面臨著旅途意外、疾病和動亂隨時可能奪去生命的風險。盡管他們許多人擺上了自己年輕的生命，但因著《聖經》中愛神和愛人如己兩個教導的緣故，他們沒有害怕和退縮。

Ref.#20220523, 20220612, 20220707

作者：方金琪(信望愛小屋)， 2022年8月30日。作者保留所有文章及圖片版權。欢迎转载。转载电子版文章时，敬请注明文章作者和转自www.healthChinese.ca，并请注意在转载时，不得对文章进行任何删改。若需书面转载本刊文章，请先征得作者书面许可。微信ID: a1961fang

參考文獻從略。
信的英文原文附錄從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