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年到牛津大学生活了一年半。自那以来又在加拿大和美国的几个城市生活过,但没有一个城市象牛津那样让我感到城市个性的鲜明,感到生活的真切和美好,感到人和自然的和谐。每追索记忆中的牛津,就象舞台上的一幕戏。
初到牛津,第一印象是建筑的古老。灰黄或灰白的房屋,多只有两三层。许多建筑物上有着高高的塔式尖顶,据说是哥德式建筑的风格。厚厚的石头或水泥砖墙壁显得既古朴又结实,墙壁的石块上或围墙的石柱顶上不时雕刻着一些许多东方人看不明白的人物头像。后来才知道城里的房屋大多已有一、两百年的历史。甚至连城周围的一些小镇也是如此。记得合作教授的家在城北的一个小镇里,一次散步时发现一栋两层高的民房前镶着一块“1765”的牌子,教授说房子是那时的一位财主为本地无家可归的人造的。这些静静的、灰暗色的房屋,仿佛在默默地向我这个“老外”解说着英国人踏实、执着和爱古的性格。大石块或水泥砖砌成的高高围墙常将几栋相邻的建筑连接成一个院子,入口处象我们中国古代的建筑一样有两扇厚厚的高大木门。只是我们中国的古人喜爱将大门刷成朱红色,英国人则喜爱黑色或褐黑色。院子中央多为绿茵茵的草坪。在牛津呆了些日子才知道每个院子是牛津大学的一个学院(College)。众多学院散布在城里,与商业区、住宅区和公园相间分布,融为一体,成了牛津城的另一大特征。中文将这类城市称为“大学城”,十分的贴切。除商业外,出租房屋给学生也是城里居民的一大经济支柱。
市区的街道和小巷多是窄窄的,屋瓦接迭,带着几分与现代化城市格格不入的古老气息。但市中心区超级市场和商店林立,比邻相接,内部装饰却是十分的现代化,相当繁华。与“大学城”的名称相配,仅在市中心就有四家大书店。周末呆在书店里,成了我在相当一段时间里的消遣。市内古董店和旧货店之多,令人印象更深的。我们中国人爱面子,买旧货是件不太体面的事。我曾居住的南京城有四百多万人口,却无一家象样的旧货点。而这仅二十多万人的牛津,旧货店林立,分工细致。店主大致有小商人和慈善机构两类。慈善机构的店,货源来自募捐,雇员多为义务工,所挣的钱又为慈善服务。除旧货店外,市民们还有许多其他出售旧货的方法,如在周末将自己要出售的东西在自家车库摆摊出售的车库市场(Garage sale)或在住房前摆摊出售的庭前市场(Yard sale)。市里有时也组织想要出售旧货的家庭周末在统一的地方一起摆摊,那时会象过节一样热闹。学生离校前可能也会贴个搬家大摔卖(Moving sale)的广告。牛津大学里则有新生俱乐部(New Comers’ Club)出售旧生活用品。
牛津最迷人的是自然风光。我们的住房几乎在市的正中心,但周围五至十分钟路程内竟有六个公园。而且那公园不是弹丸之地,有的直通郊外。公园里没有亭台楼阁,只有草坪、树木、河流和靠椅。东边的一个公园里也有不少人工种植的鲜花和从世界各地引种的树木。公园多没有围墙,四通八达,不收门票,少有外地游客,大多是本市居民在散步、慢跑、划船、打球、晒太阳……。著名的邱吉尔庄园,也在市北半小时不到的汽车路程里。大学各学院备有游船向本院师生出租。市内的水道,当然不及威尼斯的那样纵横交织,但水道两岸多为灌木树丛,郁葱茂盛。船行其中,有一份远离都市的宁静,一种置身荒郊原野的梦幻。周末邀几位友人,或划船,或在公园踢足球,或到市区北的森林里漫步,或往市西的自己采摘(Pick -Your- Own)农场采草莓、鹅莓(Goose berry)、蓝莓(Blue berry)、豆角、豌豆,或驾车十余分钟到住在乡下的英国朋友家做客。夏天,我和太太爱在公园散步和晒太阳,头顶是蓝天白云,身边是绿茵茵的生命,过往的人不时的报以微笑和问候。这一切使人感到生命原是如此和谐美好,人和自然、城市和乡村原是可以如此融洽揉合。
从我们的住宅往南五分钟路程便是泰晤士河。河流从西向东缓缓流过城区。“牛津”的英文名也源于这河,意为水浅牛可过河的地方。翻译后的中文名也贴切地表达了这个含义。河边的小道在灌木丛和树林中忽隐忽现,曾吸引我们痴情地步行几个小时,想探明小道那端的奥秘。牛津的学生常在河中划船游玩或练习划赛艇。曾在国内电视上观看牛津与剑桥学生在泰晤士河一年一度的划艇比赛,现在这河、这赛艇竟近在身边。中西文化的差异,在这河边我们也时有印象深刻的经历。一次,有人开了辆带升降台的汽车停在河边供大家跳水。一位中年白人男子一丝不挂走上了升降台,观看的人群竖起拇指连喊“勇士!”(Brave man),让我们这些中国文化下长大的老外目瞪口呆。河里时有人垂钓。一次同太太在河边晒太阳,观看对岸的一位老者垂钓。他将钓上的鱼放在一个长长的浸在水中的篓里。不久来了两个人,将他的鱼过秤后放回了河中。后来从英国朋友那里得知,为了大家的娱乐,并不禁止在河里钓鱼,但为了保护自然,钓的鱼要求放回河中。市政府派人将鱼过秤,给些钱作为补偿。
河边和河面上有许多野鸭子和鸳鸯或悠闲漫游或打斗嬉戏。英国朋友告诉我们,那鸭子和鸳鸯是属于女王的。在英国的大地和天空,不属于其他私人的财产都归在女王名下。心想这鸭子、鸳鸯的运气倒是不错,生长在英国,如果在我们中国,一定早被生擒活捉了,天高皇帝远,女王哪里管得了?!小时候在洞庭湖边的家乡听大人们说,打野鸭要事先隐蔽在芦苇丛里,用枪或铳才能捕到。但这英国的野鸭,因很少受到惊吓,不知人的可怕,只在人走得很近试图去碰它们时,才懒洋洋地挪几步。看来,环境不仅锻炼人,也能改变动物。
牛津市民十分注重住房前后环境的整饰。民宅与街上的人行道间,多有一片空地,种着草和鲜花。每栋住宅的后面则是花园,除树木和草坪外,一些人家在花园里摆着漆得雪白的休闲桌椅或供小孩游戏的滑梯和秋千;有些花园则种满了经过精心照料的各类鲜花。市中心的街道不宽,不能种花草。但爱花的英国人另有良策,在街道两侧每隔一定距离竖起了一根漆白的铁杆,上面悬挂着一个用铁皮特制的种花槽,根据季节更换和搭配花种。一些房子的窗外也安装有类似的种花槽或悬挂着鲜花,将市中心装点得绚丽多彩。除鲜花外,英国人特别喜爱鸽子。伦敦有鸽子广场,画家吴昌硕先生曾在哪里摄下过鸽子在他头顶站立的雄姿。牛津城虽没有鸽子广场,也有许多鸽子。大概是觅食机会较多和街边小憩的游人会常喂它们食物的缘故,鸽子多喜欢聚集在市中心。它们或在坐着的游人周围探头探脑,或在穿流不息的行人中匆匆穿行,更添了市区繁忙的气氛。
象英国许多地方一样,除夏季外,牛津的天气也常阴沉多雨。优美的环境和不常明媚的天气,给了英国人性格深深的烙印:他们彬彬有礼,但不象美国人那样感情外露、高声大笑;他们寒喧时十分爱谈天气;他们传统的建筑窗户窄小,采光不多;他们更爱黑色等单色调衣装。一位最近从中国大陆探亲归来的朋友穿着一双大头厚底的黑皮鞋对我说:这是国内时下的流行鞋。那鞋却让我看到了通过香港传入中国的英国味;让我想起了牛津:市中心虽人流拥挤,却没有嘈杂人声,只有女士们那大头厚底或高跟的皮鞋发出的有节奏的蹬蹬声。那节拍合着脚边鸽子行走时脑袋的一张一弛,显得那样的和谐风趣。
描写牛津如果不写牛津的乞丐,一定会让了解牛津的人感到若有所失。牛津的乞丐之多,有些让我惊讶。除市中心的几伙外,市区行人稍多的主要街道,也常有单独行动的乞丐把守。据说英国乞丐的增加是铁娘子撒切尔夫人主张让懒惰的人受穷的结果。牛津的乞丐好象也证实了这一说法:市中心的乞丐多是青年男女,各主要街道上的乞丐也多是中年男子,没有一个老人、儿童或残疾人。这些乞丐给了我许多深刻的印象,感受最深的是他们与市民关系的融洽和他们“占街为王”、从不相互侵犯领地的作风。不知是受了牛津的文化熏陶还是英国的绅士风度影响所至,牛津的乞丐大多不令人生厌。一些市民中午休息时,在小店买上午餐,坐在街边一边进餐,一边同乞丐闲聊。我一直不敢相信,以为是那街道临时来了一位新乞丐,直到后来看到我系里的一位教师在街边边进午餐,边同乞丐聊天,才确信这市民同乞丐的关系,与我们中国人的观念很不一样。后来有一次,是九二年大年初一,一位女乞丐向我讨钱,我道歉说没带钱包,她却说道:“没关系。中国新年愉快!”
留心观察这些乞丐,不难发现他们大多属懒人之列。我住所附近街上常见的有三位乞丐。一位每天行乞时坐在街边,面前放一块牌子写着“无家可归加没有工作(Homeless+Jobless)”。后来大概嫌每天来去难带那牌子,便将那几个字写在了水泥地上,每天行乞时坐在那字后。靠近市中心路口的那位乞丐则从不开口,靠抛球“卖艺”。但他的球在来人离他二、三米距离时才开始抛,离他一米左右若还没有掏钱迹象时,便立即将球收回了口袋。另一位乞丐吹口琴“卖艺”,从他占的街道往来一年多,我没听到他吹过一首连续的曲子。一次一位市民同他并排而坐听他吹奏,我同朋友谈笑风生地经过,不料他大声喊道:“住嘴!你们没听到我在表演吗?”英国朋友常告诫我们不要给钱给乞丐,说他们有钱就会买酒喝。一次,市中心的一位女乞丐大概喝醉了,向一位中年男子行人张开双臂喊道:“请吻我”。那男子不失英国人的幽默,一边躲闪,一边张开双臂回答:“下次,下次……”。
作者:方金琪 1995年于美国Wiscons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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