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和1988年,两幅中国人送给传教士父子的字画挂轴

1934和1988年,两幅中国人送给传教士父子的字画挂轴
1934 and 1988, Two Chinese Calligraphy Scrolls to a Missionary Father and Son


图一、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河南省最高法院第一分院首席检察官刘道辅送给一位叫施更生大夫夫妇的庆贺字画挂轴。


图二、戊辰年新春(1988年春)学生孙维跃请书法家周正山书写后送给他的老师施钦仁教授的字画挂轴。

上面两图是美国加州一位商人最近出售的字画挂轴。图一是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河南省的刘道辅送给一位叫施更生的大夫夫妇的。字画上落款刘道辅是河南省最高法院第一分院的首席检察官。尽管官职不低,但现在的网络上几乎没有任何有关他的资讯。挂轴上的字是一首文言文诗,读起来颇象是用文言文写的自由诗,是刘道辅亲自写的,也是他亲自书法的。无论是诗和还是书法都很美。以下是诗的全文:

施更生大夫、施更生夫人齐眉双庆:
大名震于亚美利加兮,
航海西来。
圣教播于豫与皖鄂兮,
惠泽宏开。
医术并精兮,
上追和缓。
病魔咸祛兮,
併荷滋培。
肱三折兮卅载,
肠一日兮九回。
邁彼良相兮,
活人惟夥。
衆善竝举兮,
此心不灰。
声名兮赫濯,
功德兮崔嵬。
鸿案齐眉兮,
德高必寿。
慈心济世兮,
天牖厥才。
奠彼熙穰兮,
胥登福地。
祝我梁孟兮,
永躋春臺。
河南省最高法院第一分院首席检察官弟刘道辅敬祝并撰书
中华民国二十三年,即西历一千九百三十四年,十二月 穀旦(谷旦)

把上面的诗今译如下。
施更生大夫和夫人夫妇双庆:
大名震于美国啊,
航海西来。
圣教传于河南、安徽、湖北啊,
惠及无数。
医术也精啊,
堪比名医和与缓。(指春秋时秦国名医医和和医缓)
消除病魔啊,
培育人才。
三十年良医啊,
每日操心忧虑。
胜过良相啊,
救人无数。
并举众善事啊,
心不松懈。
声名啊显耀;
功德啊如山。
恩爱夫妇啊,
德高必寿。
慈心济世啊,
天赐良才。
安定了熙攘众生啊,
他们都进了福地。
我们的恩爱夫妇啊,
祝你们永葆青春。
河南省最高法院第一分院首席检察官弟刘道辅敬祝并撰书
中华民国二十三年,即西历一千九百三十四年,十二月一个晴朗美丽的日子。

在这里首先要特别感谢我的大学同学徐珊老师和她的先生程亚林教授对我翻译这古诗的帮助。我这个新中国后成长的人,古文的功底和中国文化的熏陶薄弱得让我常感羞愧。字画中的诗没有标点符号,我原以为都是以“兮”字为每一句的结束。程亚林教授为我做了上面的断句后,不仅立显出了文言诗的优美,也使我对一些怎样翻译的困扰茅塞顿开。程亚林先生是古代文论专业的教授。而以前中国人送给传教士的文字性纪念品常浸润着深厚的传统中国文化,如优美的典故、精简的比喻、现代已不常用的词汇等。因此,我遇到问题时经常求教于他,真是十分感恩有他的随时指导帮助。

回到图一字画上来。接受字画中祝贺的施更生大夫夫妇是谁呢?在那个年代让中国人如此感激的医生,基本上都是传教士。因此,我用关键词“施更生,传教士”到网上查阅,立即就看到了一篇标题为“施更生,一位白求恩似的英雄”的博客文章[1]。通过这篇文章得知施更生的英文名字叫Casper C. Skinsnes,这样我就可以通过英文查阅到有关他的更详细资料了。

施更生(1886.12.29 – 1961.12.31)出生在挪威[2],图一的挂轴注明的日期是1934年12月,很可能是刘道辅为祝贺施更生生日准备的礼物。施更生1907年移民美国。他的父母本姓Christianson,是“基督徒儿子”的意思,他被告知这个姓在美国可能易引人误会,于是便将姓改为了Skinsnes。他1910-1914年从美国洛约拉大学(Loyola University)医学专业毕业。在这之前也曾在联合教会等接受了基督教神学课程训练。1915年在芝加哥长老医院(Deaconess Hospital)完成实习后,同新婚妻子作为美国联合路德教会(the United Lutheran Church in the United States)的传教士来到了中国[3]。他后来还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就读过研究生课程。

施更生的太太叫Mathilde Fredrikke Olson Skinsnes(1887.2.14 – 1974.7),也出生在挪威[2]。她比施更生只小一个半月,这可能是图一挂轴中为什么说“齐眉双庆”——祝贺施更生夫妇两人一前一后的生日。由此也可以判断刘道辅对施更生夫妇是相当的熟悉了解。施更生移民美国前就认识了Mathilde,但Mathilde晚至1912年才移民到美国。到美国后她便在芝加哥长老医院学习护理和药剂学,1915年毕业[2]。因此,施更生夫妇来到中国,专业上也是很好的配对,一个是医生,一个是药剂师和护士。

1915年施更生夫妇抵达中国后,先在河南鸡公山学习了几个月的中文,随后被派往河南信阳。在那里事奉了一年多以后,被派往湖南益阳的信义医院(今益阳市中心医院)。1919年又被派往河南光州(潢川)负责潢川信义医院(今潢川县人民医院)。该医院由传教士创办于1916年[4],由于资金缺乏,1919年施更生抵达时医院仍设备缺乏,病人稀少[2]。随着施更生的到来,传道会也加强了对医院建设的资助。到1922年春时医院已有80个病床床位和40余名医院职工[1、2]。


图三、1919年施更生来到光州(潢川)。照片来源[1、5]。

1923年施更生夫妇休假回来后被派往信阳豫南大同医院(South Honan Union Hospital,即今信阳市中心医院)担任院长兼医生,并一直不领取医院的任何薪酬,事奉直至1949年。期间只有珍珠港事件后被迫短暂离开了中国几年[1]。施更生太太的专业是药剂学和护理。豫南大同医院自二十年代开始开办有护士学校,为医院和中国培养护士人才[2、4]。这可能是为什么图一的诗中赞扬他们培育人才。

抗战期间,信阳被日军占领,施更生去到确山县主持美国教会医院,接收的住院难民和伤兵达医院容量的2、3倍,也接诊过中共的高级干部和竹沟新四军留守处的伤员[1]。日军知道医院救治中国伤兵,因此经常派飞机来轰炸。施更生每天要很早起床,赶在日本空袭前做完手术,然后看门诊,并坚持二十四小时应召。史沫特莱和她的秘书当时也曾在这里治过病,与施更生同处过一段时间,她在《中国的战歌》书中描写道[6]:

“在医院的几公里内,没有躲避空袭的地方,甚至没有一颗树或一个灌木丛。敌机因此可以飞得很低,看着地上的人用机关枪扫射任何从医院逃出来的人。因此施更生医生和他的妻子,两位美国女护士,新近培训出来的中国女护士,以及病人仅仅是站在那里,等待着日本人炸弹的落下。……在中国中部的所有传教士中,我从来没有碰到像施更生医生——一名美籍挪威裔的路德教会人士——这么出名的人。他的医院暗蓝灰色的屋顶在中国南部小镇确山外的山上耸立着,可以在几公里外的平原上看到。日本人从南部派来的飞机曾经三次特地绕路对它进行了轰炸。十三面美国国旗在医院里里外外悬挂着(珍珠港事件之前,日军本来是承诺不轰炸挂有美国国旗标示的建筑的。本文作者注),然而两栋建筑已经被炸毁了,而其余的建筑也遭受了巨大的损坏。”史沫特莱说施更生家的地毯、沙发和窗帘上都有精心织补过的弹片留下的破洞,而天花板和墙上被日本飞机炸出的裂缝却因天天轰炸而未修复。

史沫特莱不是基督徒,但也曾参加过一次施更生主持的祷告会并记下他的祷告词:“仁慈的上帝,保护中国红十字团体,他们正在每条战线上救助伤病战士。给他们勇气吧,上帝!保护我们家里的那位客人(应该是指史沫特莱,本文作者注),她救护伤病者,给她勇气去继续工作,带她到耶稣面前。请指引强大的政府,对为这个国家奋战的一切军队都不抱偏见,从日本人手里解放中国。哦,仁慈的主!带给中国胜利与和平,教会日本人认识到他们的错误。”

因施更生卓越的贡献,他曾得到中国战区最高统帅蒋介石的表彰,亦得到宋美龄亲笔慰问信,赞扬其在中国的工作[1]。施更生在中国期间,救治了无数的中国人。最多时一天做过12个手术,25例静脉注射,门诊150个病人。由于不了解西药,也害怕接受传教士的治疗,初期时中国人生病后总是自己去找其他方法治疗,只有在所有办法都尝试过后迫不得已才来到医院,找被称为“洋鬼子”的白人[3]。后来施更生很快成了信阳地区的名医。二十年代初,他曾有两次生命受到直接危险。在信阳地区交战的军阀抓住了他,处决的命令都已下达,但最后因为担心民众的不满而终止。其中有一次,一位指挥官知道要处决他时说:“如果我们杀死他,整个村庄都会同我们作对,他是医院的医生。”[3]

施更生说过一个例子,就是中国人来请他出诊时,常坚持要用轿子抬他。他觉得自己身强体壮,坐轿子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但中国文化认为本来是应该用轿子抬病人来看医生的,现在医生愿意上门,当然也应该用轿子抬[5]。施更生是把这当成一个中国文化的例子,但我想这多少也有人们对他尊敬和感激的缘故。

1926年北伐战争中,信阳城曾被北伐军危困四十九天。医院处于流弹战火中,窗户和屋顶都是弹孔。施更生坚持义务收诊所有受伤的士兵,住院的病人达一百多(远超过了医院的床位),在药房敷药的病人有时每天近千人[2]。有一次他从城外回来时城门已关闭,人们用篮子在战火中把他吊上城内。珍珠港事变后,施更生在1942年被迫离开中国。日本人也知道他是名医,想阻止他的离开,曾追赶他乘坐的火车,向火车开枪,想把他抓回去[2]。离开后他去了坦赞尼亚事奉,二战结束后,立刻又回到信阳的医院岗位上。他回到信阳的那一天,有一万到一万五千民众自发来欢迎他的回来[4]。


图四、1946年民众贴在墙上的张贴欢迎施更生回来。上面的话翻译是:“信阳众多的病人期待着施医生回来 – 豫南大同医院”。照片来自[4]。

以前我写传教士白可慕医生时,他说中国太缺少医生,医生每天忙得根本没有时间去学语言,只能跟同事和病人学着说中文,没有时间去学读和写。施医生可能也是同样,能说中文,但不能读和写,因此大家欢迎他的张贴是用英文写的。1949年他们夫妇被迫再次离开中国。回到美国后,他在伊利诺州的Danforth诊所直到退休[1]。


图五、传教士施更生医生在给中国病人做手术。照片来源[4]。

上面是施更生医生夫妇的经历。那么图二挂轴中的施钦仁是谁呢?


图六、大约1921年时施更生医生的全家福。照片中的男孩就是施钦仁。照片来源[3]。

图六是大约1921前后时施更生医生的全家福。照片中有两个小孩。实际上,施更生医生夫妇生育过四个小孩。老大是个男孩,1916年在中国出生时难产死了。照片中的男孩是出生于1917年的Olaf, 女孩是1919年出生的Phoebe。他们后来还生了一个女儿Ruth。施钦仁就是照片中的Olaf,网上有关施钦仁的中文资料比关于他父亲的还多。多是学术期刊上的报道或纪念文章[8-11],也有个人写的博客回忆文章[12、13]。他是世界知名的麻风病专家,大学教授。关于他的英文资料当然比中文的要更多。

施钦仁(Olaf Kristian Skinsnes 1917.4.20 – 1997.12.21)出生在河南[14]。在鸡公山美国学校接受早期教育后,1939年高中毕业于美国明尼苏达州的St. Olaf College (Northfield, Minnesota),1947年在芝加哥大学获病理学医学硕士和博士学位,并进入纽约康奈尔医学中心实习。1949年实习结束,他接受聘请准备到山东齐鲁大学任教,回中国事奉是他的梦想。但他和太太抵达香港时,国内的政权和政治发生了变化,他们只好留在了香港大学任教。在香港大学呆到了1959年。他女儿回忆说,当时的香港还歧视麻风病人,没有收容他们的地方,他同麻风救济会的Fraser医生寻找地方创办了香港喜灵洲麻风病院(西宁洲麻风医院, Hay Ling Chau Leprosarium)[8、15、19]。无人接受为麻风病人举行婚礼,他就在自己的家里为他们举办婚礼。按当时的规矩麻风病人生的孩子需要抱离犯病的父母,但无人收留,他就收留在自己的家里[19]。

1959-1967年他在母校芝加哥大学任教,1967-1979年在夏威夷大学任教,并自1969年开始担任《国际麻风杂志》(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Leprosy)主编[15]。施钦仁的女儿说他父亲“一直觉得中国是他的家”,因为不能回中国,他曾长期工作在中国大陆之外的华人之中。六十年代访问香港时,他从中国大陆出来的麻风病人那里得知有一位美国医生曾出现在广州的麻风病院。他在夏威夷工作时,因经常订阅中文杂志而引起美国中央情报局前来询问,他从中央情报局那里得知了那位美国医生叫马海德。于是他同马海德开始了通信联系,施钦仁也成了马海德这时有联系的第一位美国麻风病医生,开始了两人直至1988年马海德过世为止的友谊。中国改革开放后,施钦仁教授终于有机会回到中国了。


图七、1981年施钦仁访问泰州皮肤研究所。前排左3为美国夏威夷大学施钦仁教授,左4为马海德,左5为施教授的女儿。照片来源[7]。我查阅到的改革开放后他最早来中国的记录是1980年[10]。

1984年马海德帮施钦仁办好了在中国长期居留的手续。施钦仁被安排担任中山医科大学的研究生导师,研究麻风病的发病机理。并担任中国麻风防治研究中心的顾问以及《 中国麻 风杂 志 》的副主编、中国麻风基金会的名誉理事和世界卫生组织顾问。他用退休金在广州买了房子,在中国安居了下来,


图八、施钦仁教授担任中山医科大学研究生导师时指导的最后一个研究生,Guo Hua Zhao。

施钦仁是不是基督徒?他1949年想返回中国时是以传教士身份吗?现代文章多只讲职称和贡献,不讲一个人的信仰,尽管信仰常常是一个人行为的背后动力。因此,我颇花了些时间去核实。施钦仁1949年准备前往的齐鲁大学是传教士创办,教师以基督徒为主;他后来未能去齐鲁大学而留在香港大学时用过中文名“施为福”,这显然是来自圣经中“施比受更为有福”的经文;他的英文中间名是“Kristian”在挪威语中是“基督徒”。不过这些都不能做为证明。后来在《基督教传行中国纪年(1807—1949)》中查阅到他1949年在香港大学任教职时是“传教医师”[17]。


图九、图二挂轴的赠送人孙维跃现在是美国纽约的知名医生,当时是中山医科大学学生[20]。照片来源[21]。


图十、图二挂轴的书法人周正山是一位著名书法家。来源[22]。

图二挂轴书法于戊辰年新春,应该是1988年春节之后。这年是龙年,所以写了“龙马精神”。“龙”字似乎也是书法家周正山先生特别喜欢书写的一个字。后来参考文献[8]吊唁施钦仁教授,文章标题也是“龙腾大地五千年……”有个龙字。这些应该只是巧合,或许也是赞扬施钦仁对中国的眷恋。我们中国现代人多既不能写刘道辅先生那样优美的赞美诗句了,也不能亲自书法,请书法家代为书法也是对受礼人的十分敬重。但“龙马精神”毕竟是出自书法家之手,只是抽象的赞扬,与施钦仁的具体人生经历和品德没有必然的关系。与刘道辅的诗把受礼人的人生经历和品格、送礼人的心情、以及他们之间亲密的关系都细腻而真挚地跃然纸上表现出来有显著的不同。因此,仔细品味这两幅不同时代的书法挂轴,也能感受到中国社会在文化和教育上的深刻变迁。

1988年5月施教授因脑血管意外而开始行动不便,身体状况急剧走下坡路。1997年过世后,按他的意愿,一半的骨灰撒在了广东珠江中[8]。但他们家族与中国的故事还没有结束,还在继续。施钦仁有两个女儿。大女儿热衷于中国瓷器的历史研究。二女儿安薇(Anwei Skinsnes Law)受父亲对麻风病人关爱的影响,丈夫是一位麻风病康复者。丈夫的姓是Law,可能是香港罗姓的华人。她自己也是一位麻风社会-经济康复专家。上面图七中的施钦仁的女儿应该就是安薇。参考文献[8]讲述她与中国的关系时这样写道:

“曾多次来华帮助广东许多麻风村院进行社会-经济康复工作。1997 年她帮助广东省汉达康福协会引进了100多万元人民币,帮助麻风康复者办了5期缝纫班,已使20多人找到了工作,回归社会;帮助6个麻风村院进行了数百人次的眼和手足的康复手术;帮助95名麻风病人的子女进了小学和中学;帮助麻风康复者办了2个果园、7 个鱼塘、一个中草药种植场和一个养鸡场;她还三次邀请我国麻风康复者到巴西、韩国和西班牙参观访 问。难怪许多外国朋友说她对中国情有独钟。”

圣经给基督徒的两个最大诫命是爱神和爱人如己。他们因着这爱与中国紧紧相连。

Ref#: 20190822-1&2

作者:方金琪(信望爱小屋), 2019年9月1日。加拿大中文医疗保险资讯网 http://www.healthChinese.ca作者保留所有文章及图片版权。欢迎转载。转载电子版文章时,敬请注明文章作者和转自www.healthChinese.ca,并请注意在转载时,不得对文章进行任何删改。若需书面转载本刊文章,请先征得作者书面许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