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与基督教 ——析冰心“爱的哲学”的建立
王学富
茅盾在《冰心论》中说:“一个人的思想被她的生活经验所决定,外来的思想没有‘适宜的土壤’不会发芽。”这话是用来说明冰心之所以受到基督教等思想的影响,取决于她那充满了爱的家庭生活经验。在这种生活经验的基础上,冰心明确地说:“又因着基督教义的影响,潜隐地形成了我自己的‘爱’的哲学”1然而,长期以来,基督教影响一直被研究者视为冰心思想中的消极因素,或避而不论或采取简单的批判态度,没有得到足够的研究。
据冰心回忆2,她的家庭与基督教会有一定联系,二伯父在一所教会学校(福州英华书院)教书,书院里的男女教师都是传教士,曾来家中做客。冰心出生时,父亲请教会医院里的女医生来接生,她记得美国女医生来给她弟弟们接生并在他们满月时来探望的情景,冰心说“父母对她们的印象很好”。家迁到北京后,冰心的舅舅常到北京基督教青年会看书报、打球,与青年会干事们交上了朋友,通过青年会干事的介绍,冰心的大弟和舅舅的儿子在青年会夜校读英文,冰心入美国卫理公会办的贝满女中读书。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青年会是基督教会与社会之间的桥梁,它的会训“非以役人,乃役于人”,即耶稣训言:“我来不是要受人服事,乃是要服事人”3。作为这样一个组织形式的北京基督教青年会,为中国当时的知识分子提供了一个文化活动场所,曾与中国现代文学有过一段姻缘。“文学研究会”的几个重要成员如郑振铎、瞿世英、耿济之、许地山,以及瞿秋白等,在这里读到许多当时国内读不到的外国书籍,还在青年会的资助下办了《新社会》《人道》杂志。后来,通过许地山和瞿世英的推荐,冰心列名于“文学研究会”。
冰心所在的贝满女中,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教会学校那样封闭和专制,从她后来的回忆来看,那里有着相当浓厚的自由风气。除了学习文理科课程外,还有每星期三举办的“文学会”,冰心受到演讲辩论的训练。她还参加学校的戏剧演出和夏令营等活动,扮演过天使以及其他角色。甚至在校期间,还参加了抗议袁世凯卖国行为的游行示威等等。正是在这里,冰心系统地学习了《圣经》,而且《圣经》课和英文的成绩是最好的。每天上午除上课外,最后半小时还有一个聚会,由本校中美教师或卫理公会的牧师来讲道。星期天还有查经班,协和女子书院校长麦教士先讲半小时《圣经》故事,然后去卫理公会教堂去做大礼拜。冰心回忆道:“我们的《圣经》课已从《旧约》读到了《新约》,我从《福音》书里了解了耶稣基督这个‘人’。我看到一个穷苦木匠家庭的私生子,竟然能有那么多信从他的人,而且因为宣传‘爱人如己’,而被残酷地钉在十字架上,这个形象是可敬的。”4此时冰心并没有信教,在她心目中,耶稣是一个人之子,而不是一个神之子。
贝满女中毕业后,冰心又考入另一所教会学校——协和女大(后并入燕京大学)。在燕大期间,冰心还写有一篇散文:《画——诗》,描述她在《圣经》课教授安女士房间里看到一幅画时的感受:
一片危峭的石壁,满附着蓬蓬的枯草。壁上攀援着一个牧人,背着脸,右手拿着竿
子,左手却伸下去抚摩崖下的一只小羊,他的指尖刚及到小羊头上。天空却盘旋着几只
鹰。……牧人的衣袖上挂着荆棘,他是攀崖逾岭的去寻找他的小羊,可怜的小羊!它迷
了路,地下是歧途百出,天上是饥鹰紧追着——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牧人来了!并
不责备它,却仍旧爱护它,它又悲痛,又惭愧,又喜欢,只温柔羞怯的!仰着头,挨着
牧人手边站着,动也不动。
这幅圣画取材于《圣经》,把耶稣比喻为一个忠实的爱护小羊的牧人,冒着生命危险去寻找迷失道路的人。对此,饱受飘零之苦的郁达夫在作为忏悔录而写的《迷羊·后序》中,借一个传教士的口表达了他自己的领悟:“我们的愁思,可以全部把出来,交给一个比我们更伟大的牧人的,因为我们都是迷了路的羊,在迷途上有危险,有恐惧,是免不了的,只有赤裸裸把我们所担负不了的危险恐惧告诉这一牧人,使他为我们负担了去,我们才能安身立命。”而尚未受到社会风霜雨雪侵蚀的冰心,在牧人寻找迷羊的画中感受到的是其中飘溢出来的爱的情趣,她陶醉于那爱和美织成的审美境界之中。同时,这种感受又与她的生活经验融成一团,给她带来的不仅是“品鉴玩赏”。她说:“它是暗示我,教训我,安慰我。它不容我说出一句话,只让我静穆沉肃的立在炉台旁边。——我注目不动,心中的感想,好似潮水一般的奔涌。一会忽然要下泪,这泪,是感激呢?是信仰呢?是得了安慰呢?这不容我说,我也说不出——”她只能用《圣经》中的话语来表达她那不可言说的感觉:“上帝是我的牧者…
…使我心里苏醒……”“诸天上帝的荣耀,穹苍传扬他手所创造的……无言无语……声音却流通地极。”也正是燕大期间,冰心在一个牧师家里受洗入教。
冰心受到的是双重教育,一是充满了儒家色彩的家庭熏陶;一是在教会学校获得的正式教育。在家庭环境里,她阅读了一系列中国古典书籍;在教会学校里,她系统学习了西方文化典籍《圣经》,这给她提供了文学上的可借之鉴。冰心在后来接受采访时谈到了她对宗教信仰的态度,“我是不注重宗教仪式的,只以为人的行事不违背教条好了。”5她反对“在基督教传入以前,中国没有文化”6的沙文主义观点。认为受洗入教,进教会学校,不一定就要当牧师,过穿道袍上讲坛的生活。”“要表现万全的爱,造化的神功,美术的引导,又何尝不是一条光明的大路”7,冰心选择的是文艺的道路。在教会学校上的《圣经》课,使她得以了解这部博大精深、包罗万象的基督教经典,对她的创作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如在《信誓》一诗中,冰心借鉴《圣经·诗篇》二十三篇“上帝是我的牧者”,写道:“文艺好像游牧的仙子,我是温善的羔羊,甘泉潺潺的流着,青草遍地的长着,她慈怜的眼光俯着,我恬静无声地俯伏在她的杖竿之下。”在《我的老师》中回忆上学时模仿《圣经·雅歌》写诗的一段趣事,这篇小说收在冰心以“男士”为笔名的《关于女人》集内。小说集带有郁达夫式的自叙传色彩,创作的题材来自家庭环境和教会学校的经验:在语言风格和美学情趣上,有两个非常明显的特征,一是继承了中国古典文学中蕴藉典雅的传统,融会古人诗文,文笔淡雅,简练,清词丽句,络绎纸面。一是接受了博大精深的《圣经》文学影响,领会富于神秘和启示性的《圣经》章节,行文平易而多比喻,基督教词汇,俯拾即是。正如她自己所说:“我想如现在的作家能无形中融会古文和西文,拿来应用于新文学,必能为今日中国的文学界,放一异彩。”8
冰心不仅在文学风格上表现出她的独特之处,在思想上也唱出一支与众不同的歌,那就是她的“爱的哲学”。正如同她的文学主张,她在思想上也是求中西融会贯通,因着在家庭环境中所耳闻目睹的父亲身上那传统的爱国思想,她找到了基督教义中入世救世普度众生的精神;因着她所体验到的母亲那深厚的天性之爱和浸透了“温良恭俭让”的德化人格,她找到了耶稣那爱和牺牲的典范人格。这又给她带来了深沉的感化和启发,为她建立“爱的哲学”提供了一个人格精神上的参照。
“五四”时期,一批深刻的中国知识分子已认识到,单线条地靠科学兴国(如洋务运动),或政治革命(如辛亥革命),往往是欲速则不达,而改变民族心理,培养新型的中国人人格精神则是终极关怀。致力于改变国民性,建立理想人格,进行精神再造则是当时普遍的呼声,其中以鲁迅的呐喊尤为深重悠远。然而,作为燕大毕业生,冰心的主张更符合燕大的宗旨,即为改造中国而培养具备基督品格的人。她在《人格》中这样写道:“主义救不了世界,学说救不了世界,要参与那造化的妙功呵,只有你那纯洁高尚的人格。”《我的学生》中塑造了这样一个燕大培养出来的典型基督徒形象——S。她放弃了一切优裕的条件,放弃了做大使夫人的荣耀,到艰苦的南方边区去负生活的千钧重担。在基督徒的信仰中,这种行为不吝是对耶稣撇弃天堂福乐,上帝之子的尊荣而降生世界为人类担当罪恶的效法。S在边区备受艰难,性格坚毅,充满乐观,她被当地人称为“牧师夫人”。最终她也是为救人性命,自愿输血过多而死,这也有着耶稣在十字架上为人类流血而死的意义。《一个不重要的军人》中又塑造了一个卑微老实为别人牺牲自我一切的普通士兵形象——福和,他像耶稣一样受尽逼迫,他替赖账的士兵暗中付钱,代受欺负的小孩承受拳殴等行为,有着基督为人类代赎的意义。小说暗示了这种精神的来源,福和常在礼拜天去听基督教救世军的讲道。他的死与耶稣的死所导致的结果是一样的,所有的人“心灵里只是凄黯烦闷,如同羊群失了牧人一样。” 冰心的思想根底是“爱的哲学”,其中贯穿着基督教因素。母亲之爱,儿童之爱和自然之爱是冰心“爱的哲学”的一鼎三足。三者统一起来看,体现出冰心的人类之爱的大同理想。“爱的哲学”的出发点是她所说的“教人一心一念”,“神魂奔赴”9的母亲,“母亲”是她生命中的最深体验,是等同于上帝的“乱丝纠心”的情结,“上帝呵!母亲呵!——你们原都纠在乱丝里——我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了。”10她认为,母爱包含着她所赞赏的耶稣那“完全的爱,完全的牺牲”,为人类“负上罪担千钧”11的自我牺牲精神,“使我由生中求死——要担负别人的痛苦,使我由死中求生——要忘记自己的痛苦”12;母爱是推动社会前进的动力,是解决社会矛盾,摆脱个人苦闷的力量,“‘母亲的爱’打千百转身,在世上幻出人和人,人和万物种种一切的互助和同情,这如火如荼的爱力,使这疲缓的人世,一步一步的移向光明!”13母爱甚至有着来自鸿蒙初辟而又流传不尽的永恒性,“这样浓深,这般诚挚,开天辟地的爱情呵!愿普天下一切有知,都来颂赞!”14她不惜大量借用基督教中赞美上帝的词汇,为这万能的“母亲”写赞美诗,“我只愿这一心一念永住永存,尽我在世的光阴,来讴歌颂扬这神圣无边的母爱!”15类似的句子在《旧约·诗篇》等卷中都可以找到对应章节。
那么,冰心所赞美的“母亲”与宗教中的“上帝”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呢?这里实际上反映的是一个“母系宗教”问题。宗教体现的是人性中深沉的内容,即自我如何寻求与更加强大的力量融为一体,从而克服与生俱来的孤独感,超越个人天地,最终实现人类大同。作为个体的儿童是通过与母亲溶为一体,而人类在童年是通过与大自然取得和谐,宗教表达的是人类与上帝建立和谐关系的形而上追求。在母系神阶段,宗教积淀着人类对母爱的体验,母爱与神爱有着共同性,即,一个是个体的母亲之爱,一个是被看做是人类的母亲之爱。二者基于一个共同的基本实质:都是一种无条件的祝福,一直被看成是爱情的最高形式和最神圣的感情联系,在上帝那充满了母性温柔的爱里人人平等。宗教从母系神转向父系神,又反映了人类从母亲转向父亲的生命经验,但这种转化并不意味着摈除母爱和上帝的母性因素,儿童因为弱小无力需要作为无条件的恩赐的母爱,然后他把爱的中心转移到父亲,父亲成了他思想和行为的准则。宗教的母系成分意味着人爱上帝如爱包罗万象的母亲,又相信不管自己如何贫穷和卑微,神都爱我,祝福我。父系成分意味着人像爱父亲那样爱神,相信神赏罚严明,最终会选中我作为他最心爱的儿子。这样看来,上帝这个形象就具有了严父慈母的双重性质,对父母的爱和对神的爱之间有着十分重要的一致性。就基督教而言,正天主教中的圣母院和圣母玛丽亚象征着母亲;新教中路德提出的最重要的原则就是上帝的爱是恩赐,宗教的态度就是信赖这一个恩赐和把自己变成弱小和需要帮助之人,其中隐含着母性成分。《圣经》中的许多章节是把上帝看做是一个母亲,如在《旧约·以赛亚书》四十九章,上帝被描写成一个用奶喂养孩子的妈妈;《诗篇》第一百三十一篇里诗人说:“我的心平稳安静,好像断过奶的孩子在他母亲的怀中”;《新约·马太福音》二十三章,耶稣面对耶路撒冷说:“我多次愿意聚集你的儿女,好像母鸡把小鸡聚集在翅膀底下”;《路加福音》十五章《浪子回头》的故事中,那个盼儿回来的父亲身上有更多的母亲的慈爱。《金陵神学志》第二期发表丁光训的《上帝不是男性》一文,对神的母性内容作了充分的论证。文中有这样一段话:“神的希伯来原文Elohim这个词前半部分Eloh最初原本是一个女性的神的名字,后面加上的im是希伯来文用于男性多数的词尾,这也说明,把神看做男性是片面的,不妥当的。说神也有母性不能算错。更确切一点来说,母性能够彰显神被人们多年来忽略了的部分性格,母性对于丰富我们对神的认识是可以做出很大的贡献的”。
如果把冰心《寄小读者·通讯十》中的“母亲”换成“上帝”,简直可以说是一篇对上帝颇有灵性体验的讲道文。然而,在这篇文章里,冰心在进行她自己的上帝向“母亲”转化的讲道,她传的不是母性的上帝,而是上帝化了的“母亲”。冰心道:“天上的星辰,骤雨般落在大海上,嗤嗤繁响。海波如山一般的汹涌,一切楼屋都在地上旋转,天如同一张蓝纸卷了起来。树叶子满空气舞,鸟儿归巢,走兽躲到它的洞穴。万象纷乱中,只要我能寻到它,投到她的怀里……”这情景描写是对《圣经》的借鉴,《圣经》道:“天上的星辰坠落于地,如同无花果树被大风摇动,落下未熟的果子一样。天就挪移,好像书卷被卷起来,山岭海岛被挪移,离开本位。”16耶稣说“狐狸有洞,天上的飞鸟有窝,人子却没有枕头的地方。”17在这种世界末日的景象中,《圣经》中的祈祷者说:“上帝是我们的避难所,是我们的力量,是我们在患难中随时的帮助。”18冰心则说:“万象纷乱中,只要我能寻到她,投到她的怀里……”
在过去的研究中,研究者常常举出冰心赞美母亲的话来说明冰心躲在母亲怀里逃避社会风雨,事实上,这里的“母亲”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母亲,而被转化为宗教般的上帝,对她的祈求正如同基督徒对上帝的祷告,“母亲”像上帝一样被视为“磐石”“山寨”,即力量的源泉。对她的赞美和祈祷中包含着对爱和力量的呼唤,以便自己“沉着的应酬众生”而不是逃避,坚定地面对危难而不是躲藏,这里面透露的是宗教性的意义。所以,冰心赞美母亲的爱如同上帝的爱一样“长阔高深”,天久地长,“不因着万物毁灭而更变!”“天地一切都信她!”19甚至断言:世界就是靠着母爱建立起来的。冰心鲜明的造神倾向表现在她把“母亲”和上帝视为同等,她说:“母亲,这两个字,好像不是这样的说法,只是一团乱丝似的。这乱丝从泰初就纠住了我的心;稍微一牵动的时候,我的心就痛了,我的眼睛就酸了,但我的灵里那时候却是甜的。这乱丝,世上没有人能解得开,上帝也解不开——其实上帝也是一团乱丝,母亲也解不开。”20如同基督教义中“上帝”与“耶稣”父子位格相融(即所谓“太初有道,道与上帝同在,道就是上帝”21,耶稣在《约翰福音》第十章第三十节说:“我与父原为一”)冰心也是这样形容儿女与母亲的关系:“这时宇宙已经没有了,只有母亲和我。最后我也没有了,只有母亲,因为我本是她的一部分!”并且是在母亲的爱中,我在宇宙中找到了自我,“逐渐的发现了,完成了我自己!”又如《以赛亚书》六十六章,“耶和华如此说……你们必蒙抱在肋旁,摇弄在膝上。母亲怎样安慰儿子,我就照样安慰你们”,冰心伏在母亲膝上,问:“妈妈,你到底为什么爱我?”母亲的回答是说:“不为什么,——只因你是我的女儿!”22
冰心对母爱宣教似的竭力张扬,意在建立一个有牢固理论基础的人生观,以求完美地解说社会和有效地解救众生。其中反映出中西两种文化传统的相辅相成,即中国“救国救民”的传统思想和基督教“入世救世”的宗教精神,特别是冰心把自己的生命体验与基督教影响结合起来,形成了一个象征性的“母亲宗教”,她试图在哲学上、宗教上对宇宙人生进行整体的把握,期待这种人生哲学能有现实的、社会的功效。冰心在《超人》里设置一个冷漠的心,再设置一个母亲的爱。禄儿的呻吟是两者之间的一座桥梁。最后完成了一个寓言:冷漠的心如何被母亲的爱感化,从而表现出主题:“世界上母亲和母亲都是好朋友,世界上儿子和儿子都是好朋友。”冰心相信自己的“母爱”哲学有深厚的人性基础,因为“谁无父母,谁非人子”,23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母亲是人人平等的基础,如同“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母亲的爱是人类相爱的基础,正如同上帝的爱联络了人类。这样,观念上的上帝之爱转化为现实中的母亲之爱,母亲成为人类崇拜的对象。因此,冰心下了一个这样的结论:“世界便是这样的建立起来的!”24在这样的基础上,她针对世界作出了自己的评价,认为人间一切的不幸都来自“人类的不爱”,她也开始了她的传教似的讲道:“我要提醒的是‘母亲’这两个字。谁无父母?谁非人子?难道上天生人有厚薄?无贫富,无贵贱,造物者都预备一个母亲来爱他。又试问鸿蒙初辟时,又哪里有贫富贵贱,这些人造的制度阶级?遂令当时人类在母亲的爱光之下,个个自由,个个平等!”25何彬梦中的母亲被冰心描绘为圣画中的圣母形象,她的来临,仿佛的是《圣经》中的天使降临:“风灯,那壁厢放起光明,繁星历乱地飞舞进来,星光中间,缓缓地走进一个白衣的妇女,左手撩着裙子,右手按着前额,走近了,清香随将过来,渐渐的俯下身来看着——目光里充满了爱。”她凝视着摇篮里的婴儿(儿时的何彬),像一幅圣母玛丽亚凝视圣婴耶稣的西方圣画,这里表现的正是冰心思想中的母性宗教意识。冰心说:“我反复思寻印证,心潮几番动荡起落,自我与我的母亲,她的母亲,以及他的母亲接触之间,我深深地证实了我年来的信仰,绝不是无意识的!”26
冰心“爱的哲学”中还有一个内容是对童真的赞美,这儿又是一篇赞美诗:“万千的天使,要起来歌颂小孩子,他细小的身躯里,含着伟大的灵魂。”在冰心的许多篇章中,儿童被描绘为天使,他们是冰心的“爱的哲学”里的天使,飞翔而来,口中说着象征性的话语,传达的是冰心本人的思想。天使这一形象来自基督教义的启示,在《圣经》中,当有人问什么样的人才能进天国时,耶稣回答说心灵纯洁像小孩子的人才能进天国。冰心在贝满女中读书期间,曾在圣剧演出中扮演过天使,而且,系统的《圣经》课学习,以及西方圣画的感染等,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天使形象正好可以借来描绘纯洁天真的儿童,“儿童之爱”代表了它的“人类之爱”的理想。她的一篇散文《笑》就表达了这种从天使到儿童的转化过程:“凭窗站了一会儿,微微的觉得凉意侵入。转过身来,忽然眼花缭乱,屋子里的别的东西,都隐在光云里;一片幽辉,只浸着墙上画中的安琪儿。——这白衣的安琪儿,抱着花儿,扬着翅儿,向着我微微的笑。”由此联想到五年前,古道边,一个孩子:“他抱着花儿,赤着脚儿,向着我微微的笑。”
在冰心的心目中,天使是纯洁美好的象征,并不一定具备多少宗教上的含义,更多的是要自由地表达冰心“爱的哲学”中的某些内容,在作为诗人的感受中,小孩子因着自己纯洁无瑕的心灵,甚至能接通神明。所以,在冰心的一些具有泛神论的色彩的篇章里,或者是天使般的小孩子,他们超凡脱俗,灵犀通神,能给诗人带来灵感。或者是小孩子般的天使,他们来自天堂,翩翩飞来,向人传达神的旨意,给人类带来希望。《爱的实现》中的两个儿童,在一种梦幻般的境界里飘来飘去,始终无言无语,却给诗人静伯带来了无限的灵感。诗人总在寻找着他们,在一个雨夜里看见他们睡在自己的书房里,像是天使降临,诗人因而文思泉涌。在《最后的使者》中,诗人向神请求绝特的天才横溢的神思,使他得以因着这无限的智慧,而写出绝美的诗篇来解脱人类的愁苦。然而诗中写尽了宇宙的神秘,和人类的深思,却无法遮蔽人生的烦闷。诗人像《圣经·传道书》那样感叹道:“世上到头都是空虚”。于是诗人又向神祈祷:“神呵!这难道是我惟一的使命么?若这是你的旨意,我又何敢妄求;只是还求你为无量数的青年人着想,为将来的世界着想。”这里的“神”并不是基督教中的上帝,而是一种多神论思想,或者说是一种神话方式的表现,但是,其中也有《圣经》中“天使传信”启示。在篇末,“最后的使者”出现了,他给人类带来了希望,或许这在观念上受到了基督教中圣子耶稣降生的启发,在形象描写上也有基督教圣画的影响:“天外,翩翩飞来了双翅的雪白的婴儿,持着金斧,前面回翔着,欢唱着:诗人呵,我就是希望的使者,现在入世了,诗人呵,跟着我!”
这翩然入世的天使化为人间的儿童,以他们的同情心给人生以慰藉。《世界上有的是快乐……光明》中,那两个在沙滩上的儿童在“朗耀晶明”之中,在“金赤的夕阳下”,身着“缟白如雪的衣裳”,带着“温柔圣洁的笑脸”和“天使顶上的圆光”,说的是只有天使才能说出的话语,启发将去蹈海自杀的“五四”青年凌瑜不要走黑暗悲惨的道路,因为“世界上充满了光和爱”。《最后的安息》中的惠姑仿佛带着天堂般的幸福飞临人间,用她那充沛的怜
悯心抚慰一个“脑中所充满的只有悲苦恐怖,躯壳上所感受的,也只有鞭笞冻饿”的童养媳。因为惠姑怜悯的目光,关心的问候和温柔的抚慰,使她的精神在爱的灵光照拂下与惠姑达到了融和。“她们两个的影儿,倒映在溪水里,虽然外面是贫富智愚,差得天悬地隔,却从她们天真里发出来的同情,和感恩的心,将她们的精神,连合在一处,造成了一个和爱神妙的世界。”最终翠儿被毒打致死,惠姑陪伴到她死去,看到“她憔悴鳞伤的脸庞上,满了微笑,灿烂的朝阳,穿过黑暗的窗棂,正照在她的脸上,好像接她去到极乐世界,这便是可怜的翠儿,初次的安息,也就是她最后的安息。”
有的研究者认为,《最后的安息》的结尾让翠儿含笑归天,把她的死笼罩在基督教爱的灵光之中,破坏了小说严峻的悲剧性。事实上,冰心以这种理想境界与丑恶的现实进行反照,恰恰增强了悲剧效果;既表明冰心对天堂的寄托,又反映出她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她是拿“最可爱最可怜”的翠儿作为“苦人的代表”去抚慰,爱就由翠儿而施及整个社会,正如她在《安慰·二》中所说:“我怜恤遍了人间的孤独者”。由此可以看到,冰心身上有极其强烈的爱国爱民意识,然而,其中又隐藏着一个矛盾,那就是中国文化传统中的“学而优则仕”制度,给知识分子造成的精神上的依附性,政治上自觉自主意识的丧失。爱国思想中包含着对人民生死祸福的无限关切,又伴随着国家至上主义的色彩,因而也有着几千年来中国诗人的困惑,那就是屈原似的矛盾:一方面要为“民生多艰长太息”,另一方面,在某些时候又得违背人民意愿,不顾人民苦难,去为政治意识的人为形态——国家,殚精竭虑尽忠报效。其矛盾的契机就在于没有分清祖国和国家这两个不同的概念。冰心在《一篇小说的结局》中,表达出类似的困惑:
有两件事,我心中永远不至于模糊,就是我爱我的祖国,我爱我的母亲,母亲啊!
世界上为什么要有战争?我们要爱国,为什么就要杀人呢?母亲呵!
冰心借助于儿童的互爱精神给她的感触,联系基督教普世的爱和大同社会等观念,对狭隘的爱国主义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寂寞》中小小和妹妹之间有一段对话:小小说:“我只爱我的国……”妹妹说:“我们也应当爱外国……”小小说:“横竖我只有一个心,爱了我的国,就没有心再去爱外国……”妹妹说:“一个心也可以分作多少份儿,就如我的一个心,爱了父亲,又爱了母亲,又爱了许多的……”这里面表达的人类观念,即来自基督教义给她的启示,在《国旗》中可以看到这种思想来源的暗示。小说描写的是不同国籍的儿童之间的朋友之爱对国家之爱的突破,那阻隔了“天真的,伟大的爱”的国旗,最后“幻成了一种新的标帜”。小说开头“我”凝想着一段费解的《圣经》经文,在结尾时又跳上眼帘,似乎给“我”带来了启发:“因为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有限……等那完全的来到,这有限的必归于无有了!”27这里表现的是冰心在思想上对国家形态的超越和对未来理想世界的展望,等“完全的”(在《圣经》中指的是再次来到世界的耶稣)到来,国家所造成的人类感情的隔阂将被消除,人与人将在“爱”中互相联络为一体。
冰心还以人类之爱为参照,站在爱护人的生命,尊重人的权力的基础上,对制造战争的国家制度给予否定。《一个军官的笔记》表现的是一对童年时在一块玩打仗游戏的堂兄弟,后来在真刀真枪的“不人道”的战争中莫明其妙的相互为敌,堂弟被打伤致残。他不愿久安于废人,“要往一个新境界去了,那地方只有‘和平’、‘怜悯’和‘爱’。”临终前,他超越了自我的怨恨,发出了基督似的宽恕和怜悯:“可怜的主战者啊!我不恨你们,只可怜你们!
忠平(堂兄)呵!我不记念你,我只爱你!父亲呵,妹妹呵,再见罢!”在小说的结尾,冰心引用《圣经》话语来表达自己理想中的世界:
上帝也要擦干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
的事都过去了。28
“爱的哲学”中的“上帝”观念,特别是在论述“自然之爱”时,冰心常常用的是“造物者”这一称呼来表达。在她的思想中,造物者是有意志,有情感的人格神,是万物的创造者,“在宇宙之始,也只有一个造物者,万有都整齐的平列着”,29即《圣经》所说:“万物是藉着他造的,凡被造的,没有一样不是藉着他造的”。30这是冰心论证自然不是“盲触”的基础。冰心说:“谈到我生平宗教的思想,完全从自然之美感中得来。”听见到的自然“山水”和“全美的血肉之躯,往往使我肃然的赞叹造物。”她于是在《赞美所见》中写下这样的赞美诗:
嗟呼,粲者!
我因你赞美了万能的上帝,
嗟呼,粲者!
你导引我步步归向信仰的天家。31
冰心把自然当做审美的、哲学的对象进行体验,其中渗透了宗教性的感悟,在她的自然观里充满了诗化的泛神论思想,自然山水的清秀灿烂和庄严,好像是造物者“特用慧力来导引,使我印证,使我妙悟?”她领悟到“万有都蕴藏着上帝,万有都表现着上帝”32,“花影树声,都含妙理”,“流溢着满空幽哀的神意”,“逗露我以造化的爱育”。33所以她入山寻寺,浸濡于自然之中,要达到与自然同化的境界。《月光》中主人公维因体验到自然景色美到极致,“一刹那顷临感难收”,投湖自杀。她把这种自杀称为“收束”,“打破自己,和自然调和”。有的研究者因此批评冰心的这种“宗教式的迷恋”是“一种自然拜物教”,是逃避社会,忘却现实。其实,对冰心这篇小说只能从哲学层次上予以说明,而不能从社会层次上进行图解,因为这样得出的结论必然是冰心在引导青年人走向自杀。事实上,冰心用的是一种具体行为来表达一种抽象的象征的意义,这也如同庄子所谓“弃智”或基督教义中的“倒空”指打破形体的阻隔,使灵魂无碍从而冥合自然或融会上帝。同时,这与冰心看待社会的方式有关,在冰心的思想中有两个层次,一是现实的社会关注,一是宗教性的哲学把握。冰心相信,“社会的一切现象,原是只可远观的”34,在“远观”中对宇宙人生进行整体的体悟,以求形成哲学的、宗教的圆满解释,其目的最终还是为解决时代的、社会的问题。因此,她在《晚祷·一》中,她祈求上帝从自然中给她以“酬应众生”的智慧:
浓浓的树影,做成帐幕,绒绒的草坡,便是祭坛——慈冷的月,穿过密叶,照见了
虔诚静穆脸庞,四无人声,严静的天空下,我深深的叩拜——万能的上帝,求你丝丝的
织了明月的光辉,作我智慧的衣裳,庄严的冠冕,我要戴着它,温柔的沉静的酬应众生。
在《晚祷·二》中,冰心把天上闪烁的繁星比喻为造物主为人世的“晦冥”和“销沉”而流下的眼泪,这给人揭示出造物主“威权的边际”和“慈爱的埃涯”,而“光明”就是爱,代表着造物主给黑暗人世所昭示的爱。冰心表示“销沉也好,晦冥也好,我只仰望这点点的光明”。从冰心的作品中可以看出那个时代一部分青年人的惶惑,出于对社会没有爱的失望,以自然的“盲触”来证明“天地不仁,万物刍狗”,人类社会“制度已定,阶级已深,自私和自利”“当面输心背面笑,翻手作云覆手雨”35,由此产生悲观,烦闷,甚至走向自杀。冰心认为“如是种种,均由不爱而来”,她反复陈述她的“爱的哲学”,以带有宗教底蕴的“自然”和“母亲”证明宇宙人生之爱。以天使般纯洁的“儿童之爱”来表达人类之爱的理想,试图给苦闷青年以解答和提醒,使他们能从心灰意冷的情况中走出来,以自己爱的行动向被污染已久的社会输爱,走出“开天辟地的第一步”。这里也反映出基督教思想给冰心超越性影响,使她在入世救世的同时,又能跳出社会层次的实际问题,追求世界人生整体的永恒意义,以期使问题得到根本解决。所以在她的作品中反复进行“爱”与“憎”的争论,她相信“爱”才是宇宙人生的根本,一切暂时性行为都得服从这一永恒性原则,一切相对价值都不能损伤这一绝对真理。她的“母爱”和“自然爱”相依相融又彼此证明,她眼光中的宇宙充满了母性温情,造物者不仅赋予人类以“天性之爱”,也把这爱赋予了宇宙的一切生物,“你看母鸡、母牛、甚至于母狮,在上帝赋予的爱里,她们是一样的不自私,一样的忍耐,一样的温柔,也一样的奋不顾身的勇敢。”36“茫茫的大地上,岂止人类有母亲?凡一切有知有情,无不有母亲。有了母亲,世上便随处种下了爱的种子。于是,溪泉欣欣的流着,小鸟欣欣的唱着,杂花欣欣的开着,野草欣欣的青着,走兽欣欣的奔跃着,人类欣欣的生活着。万物的母亲彼此互爱着;万物的子女,彼此互爱着;同情互助之中,这载着众生的大地,便不住的纡徐前进。懿哉!宇宙间的爱力,从兹千变万化的流转运行了!”37这样,“造物者真切的在我面前,展开了一幅万全的‘宇宙之爱’的图画”。38
如果把冰心“爱的哲学”进行简化说明,大体构架是:造物者上帝赐与每个人以母亲,又为人类创造了自然;母亲以爱联络了整个社会,自然以爱联络了整个宇宙;人类是母亲的儿子,又是自然的儿子。“我们都是自然的婴儿,卧在宇宙的摇篮里”39,受自然的爱护,在“自然的微笑里,融化了人类的怨嗔”40从而达到人类之爱的境界。这境界就是冰心在《往事·以诗代序》中唱的最初的歌:“人世间只有同情与爱恋,人世间只有互助与匡扶,深山里兔儿相伴着狮子,海底下长鲸回护着珊瑚。”这也就是《圣经·以赛亚书》中所描绘的“耶和华圣山”:“豺狼必与绵羊羔同穴,豹子与山羊羔同卧,少壮狮子与牛犊并肥畜同群,小孩子要牵引它们的和爱无忌的景象。”41
自然之爱的哲学建立,目的在于疗救社会,它的基础是什么呢?冰心用的是基督教神学家托马斯·阿奎那神学中证明上帝存在的五大原则之一——以果求因法。即从宇宙间一切的井然有序而推导出最初的设计者——造物主。这一万全的“宇宙的爱”的图画,并非是“盲触”的结果,而是造物主的“化育”而成。“因着金字塔,而承认埃及王,因着万里长城,而追思秦皇帝”同样,因着宇宙万物而推导出创始成终的造物主,靠着这造物主“慧力的引导”,便可“印证”“妙悟”出他的意旨所在:
科学家冷枯的定义,只知地层如何生成,星辰如何运动,霜暴如何凝结,植物如何
开花,如何结果。科学家只知其所当然,诗人、哲士、宗教家、小孩子,却知其所以然!……
科学家说了枯冷的定义,便默默拱立,这时诗人、哲士、宗教家、小孩子却含笑向前,
合掌叩拜,欢喜赞叹说:这一切只为了“爱”!42
“五四”时期,冰心走出狭小的家庭环境和教会学校的门槛,看到了中国社会“有血,有泪,有凌辱和呻吟,有压迫和呼喊”的苦难现实,以及青年知识分子对社会的失望而造成的普遍“烦闷”,她把所受到的基督教“爱”的教育与她的改良社会的爱国理想结合起来,提出了自己“爱的哲学”,想为青年找到一条切实可行的路。“爱的哲学”的建立是一个艰难的过程,特别是要唱一首与众人不同的歌,《往事·以诗代序》表现了她的痛苦和惶惑,有时还流露出“虚无”思想。这主要来自她对宇宙人生不确定性的哲学感悟,她的理想在现实中显得美好而又渺茫,正如她说的“云彩在天空中,人在地面上——思想被事实禁锢住,便是一切苦痛的根源”43。与《女神》中所表现的那种人站立起来了,无所不能的“五四”精神不同,冰心受到基督教关于人的观念的影响,认为人是软弱的,是需要被拯救的,这成为她倡导爱的前提,即要为弱者背上“光明的十字架”44。即使攀上“绝顶的危峰”,求得“自身解脱”也念着“山下劳苦的众生”45哪怕“本是顽石一般的人”,因为“宇宙的庄严”,“自然的幽深”,“母亲的温情”,也“竟低下头儿,做了人间的弱者”46。事实上,“爱的哲学”所依据的并不是一个真正宗教信仰中的上帝,冰心借助基督教中的上帝观念,人的观念,大同世界的景观,天使形象等等,以及从泰戈尔、歌德那里接受的泛神思想影响,在自己生命体验的基础上,结合宗教感悟和审美感觉,进行了一系列哲学性的调和,在强烈的入世救人精神的激励下,建立起来一个爱的信仰。“爱的哲学”并不一定有完全可靠的根基,有某些勉为其难的成分,冰心对此取“宁可信其真”的态度,对这信仰反复“印证”,自证自疑,疑而再证,模糊而又坚定地认为爱创造宇宙,调整万象,引导人生,这实在出自冰心救国救民的热诚之心,所以在爱与憎的争论中,她真诚地说:
再退一步,已是退无可退。即使我的理论全是假的,你的理论完全是真的,
为着不忍众生苦中加苦,也宁可教你弃你的真来就我的假,不但你我应当如此信,而
且更大声疾呼劝众生如此信。47
(原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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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冰心:《冰心全集·自序》。
2 4 参见冰心:《我入了贝满中学》。
3《新约·马太福音》第10章第45节。
5 子冈:《冰心女士访问记》。
6 7 冰心:《照片》。
8 冰心:《遗书》。
9 13 14 15 23 25 26 冰心:《寄小读者·通讯十二》。
10 20 冰心:《疯人笔记》。
11 冰心:《寄小读者·通讯十一》。
12 冰心:《寄小读者·四版自序》。
16 《新约·启示录》第6章第13-14节。
17 《新约·路加福音》第9章第58节。
18 《旧约·诗篇》第46篇第1-3节。
19 22 24 冰心:《寄小读者·通讯十》。
21《新约·约翰福音》第1章第1节。
27《新约·哥林多前书》第13章9-10节。
28《新约·启示录》第21章第4-5节。
29 37 38 33 34 35 42 47 冰心:《悟》。
30 《新约·约翰福音》第1章第3节。
31 冰心:《寄小读者·通讯二十五》。
32 冰心:《向往》。
36 冰心:《关于女人·后序》。
39 冰心:《繁星·四十二》。
40 冰心:《春水·四十九》。
41 《旧约·以赛亚书》第61章第6-7节。
43 冰心:《繁星·四十二》。
44 冰心:《春水·二十六》。
45 冰心:《春水·五十三》。
46 冰心:《人间的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