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癌症病人亲友的几点建议
癌症的确诊不仅对病人是一个考验,对病人的亲人和朋友而言,该怎样去关心和对待病人,也很需要知识和智慧。在我手术和化疗的日子里,亲友的关怀,如我在2004年圣诞节见证《经历主的爱》中所述的,让我刻骨铭心。而由此让我产生的那种强烈的感恩心理,对我战胜癌症,产生了极大的帮助作用。回顾自己的经历与感受,有些建议也很想同癌症病人的亲友分享。
首先要分享的一点是,癌症病人与我们平常人处理人际关系态度的不同。我们现代社会的人们平时处理人际时,利害关系、过往恩怨、对他人的看法与印象等是决定我们怎样对待他人的最常见的考虑因素。但癌症病人是在同死亡的威胁作抗争,多数是既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去这样复杂地思考问题。用通俗的话说就是看得比较淡,比较开一些了。他们在处理人际关系时,或者是很少去考虑该怎样圆转地处理人际关系,或者是以自己的病情为最高考虑原则,越简单越好。面对死亡,人际关系中的利害得失已经显得意义十分渺小,而对过往的恩怨,正如中国俗话所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许多人在这种情况下心境会更为宽容,更少计较。当然,是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我也没有科学调查研究,但至少我在手术和化疗期间是完全如此。我有时甚至想,人类大概都有一种不愿带着怨恨和罪走向死亡的本性。
因为这种态度的差异,如果作为癌症病人的亲友,若觉得病人对你的行为有不合情理甚至觉得有伤害你时,应宽容对待,不要把病人的用意想得太复杂,甚至积怨在心。令我十分感激的是,在我手术和化疗期间,那么多亲友是那样宽容、关爱地对待我。我们教会的弟兄姊妹,在我手术前后很想随时了解我的病情,但又怕增添我和太太的麻烦,因此知道林姊妹白天常在医院照看我后,他们的询问电话多是在晚上打到林姊妹家。手术后在家里,因大肠割掉了一半,腹部有一尺多长的刀口,坐在沙发上五到十分钟就很难受。因此朋友来访,我多只是打个招呼,最多是短时间陪一会,就让他们同我太太聊天,我自己回房间休息。有几次,我刚好在休息,远道来看我的朋友却没有能见到我一面。对所有这些,他们都以爱心宽容对待,让我十分感激。
但也有两件事,使我很想借在这里写的文字来表达我的歉意和希望得到谅解。一件是对我在国内的亲人的。如上所述,在得知自己患了癌症后,我和太太决定对我们周边的朋友、对我们教会的弟兄姊妹都如实相告。但对远在中国的亲人,我们决定暂时不告诉他们。我们当时考虑的理由有两点。一是国内多把癌症当绝症,他们见不到我的人,看不到我的精神状况,只有恐惧和担忧。二是我和太太的妈妈都还健在,让老人知道我患了癌症,她们帮不了我们的忙,却天天为我们担忧,会使我们不安和反过来为老人担心。
一直瞒到了2005年3月初,这时,在国内的弟弟有一件事要我帮忙,我只好如实告诉他我生病了,帮不了忙。一如我和太太所担心的,他在电话里就哭了出来。安慰他的话没有太大效果,我就用哥哥的口吻对他说:“我还没死,我自己都还没哭,你怎么就哭起来了呢?”我之所以这样,实际上是一个自私的考虑,是觉得保持自己平安、积极的心态极为重要,不想让任何悲观的情绪感染我。
后来的几次电话,弟弟开始责备我没有将生病的事告诉妈妈。我的解释似乎没有太多的效果,3月26日,弟弟来了一封很长的电子邮件。信中回顾了我们两兄弟间屈指可数的几次相处,批评了我的一些做法,告诉我他和妈妈一直是很关心我的,要我更宽容些,也应该把小女儿送回去让他们帮助带。我理解弟弟为我焦虑的心,但也深深觉得因家庭分开的缘故,我们过去很少在一起生活,这让我们相互的了解变得那样肤浅和脆弱。
那是我最后一次化疗回来后的第二天,副反应最强烈的时候。面对弟弟的责备,自己似乎觉得体力和精神两方面都到了要崩溃的边缘。实际上,我太太的妈妈这时也还仍不知道我生病的消息。至于把小女儿送回去,不仅没有现实的可能性,太太在我生病的时候不可能离开我送小女儿去中国。而且如我在前面所述的,不让子女生活在不是自己亲生父母的家庭,是我最大的求生愿望之一,我又怎么可能反而还没死就将女儿送离自己的身边呢?我和弟弟就因为小时候很少生活在一起而缺乏相互的了解,我怎么可能又让我两个女儿步我的后尘呢?而且,小女儿这时已经五岁了,很听话,她带给我们夫妻的快乐与安慰,远远多过她给我们生活增添的麻烦。
第二件事是与我们教会一对弟兄姊妹夫妇的关系。他们几年前刚从国内移民来时曾租住过我们的房子,第一次去教会也是同我们去的。我们的关系一直较密切,尤其是那位姊妹,同我两个女儿的关系很好。我手术后的当天他们要到医院来看我,好象是林姊妹问我可不可以,估计他们是已经到了医院附近。我当时手术后刚苏醒和恢复说话的能力,不仅觉得很累,说话很吃力,而且房间里包括讲话在内的任何稍大些的声音都让感到剧烈的头痛,因此,我只好说我实在没有气力见任何人了。我出院后的第二天还是第三天,他们就来我家里看我。我内心十分感激。多伦多城很大,他们还没有车,跑两趟要花很多时间,要很有爱心。但我腹部一尺多长的刀口,当时还是用一种订书机钉样的钉子钉着,没有撤掉,即使坐在沙发上也十分疼痛。因此,我尽管人在陪他们谈话,但集中不了注意力,没有心思去想谈话的话题,只是机械地回答和应付。
可能是这接连的两次导致了误会。从这以后这对弟兄姊妹对我们的态度有了很大变化,我们每周未都到教会,但再也很少讲话的机会。偶尔的问候中我也感觉到一种生硬。那位姊妹再也很少同我两个年幼的女儿在一起。这时我在化疗,我想日久见人心,以后应有机会争取到理解。但我化疗还没有结束他们因工作搬到了另一个城。尽管他们仍有时来我们这边的教堂,但每次的匆匆中,再也没有了深入交谈的机会。而且我们疏远的缘由是什么,我也只是猜测,因此觉得如果在匆匆的见面中挑明来讲,一定会很唐突。这使我觉得自己很没有智慧,不能想出办法来缓解这种关系。只能儆醒自己将来在人生态度中一定要更宽容。
第二个给癌症病人亲友的建议是关于送礼。对癌症病人和家属而言,如我在《经历主的爱》中所述,最需要的是亲友精神上的支持和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具体帮助,因此,送礼应该说不是第一好选择。我的建议是只有当你希望表达自己的关心,但又没有太多机会同病人或病人家属接触,很难给予精神上的支持或事务性的帮助时,才考虑送礼。礼物的选择上,不少人首先想到的可能是鲜花。但我住院时的感受是,尽管感情上我十分感谢,但理智上还是觉得那不是适合的礼物。首先是病房里可供摆放鲜花的地方很少。第二是已经没有根的花凋零很快,对重病病人来说看着一枝枝健康美丽的花那么快就凋谢了,心理上至少不会产生轻松愉快的感受。第三是,把鲜花摆在床周围,病人躺在床上,心理上我总觉得同西方葬礼在殡仪馆时的那部分情景十分相同。因此,在我住院的日子,送给我的没有根的鲜花,我总是要周围看顾我的人或护士把它拿去。
提及鲜花,使我想起了一对朋友夫妇送给我一盆富贵竹的情景。他们是经以色列移民到加拿大来的华人移民,移民后仍一直在以色列和加拿大之间做钻石生意。为人十分细心、善解人意。他们给我富贵竹时说:我们知道你喜欢养花草,这竹你生病时可以欣赏,病好后可以好好地养它,照料起来也简单,只要盆里不干水就可以了。几句很平常的话,把他们对我的了解,对我康复的祝福、对我在病中做事可能力求简单的体贴,全部表达了出来。我把那竹放在我和太太卧室的门口,每天都可以看到。三年多后的今天仍郁郁葱葱。每次看到心中都充满了感谢。
礼物应该用心去选择,而不是用价钱衡量。一些用心选择的礼物,让人心中充满了感激,许多年后都难以忘怀。如我在《经历主的爱》中提到的一对经英国移民到加拿大不久的夫妇朋友,在得知我生病后从渥太华开几个小时的车到多伦多来看我,那是他第一次上高速公路,路又不熟,后来开车回去还迷路晚了2个多小时才回到家里。他送给我两本书。一本是”How to Prevent and Treat Cancer with Natural Medicine”,另一本是“The Healing Journey”。尤其是第一本,是四位美国癌症自然药物疗法的医生合作写的。书中内容十分丰富,也十分严谨。两本书,一本讲自然药物,一本侧重心理和精神治疗,是我至今看到的讲自己个人在抗癌过程中能做什么的最好的书之一。许多书翻几个小时就差不多了,但这两本书我每次化疗时都带在身边,对我帮助很大。我很好奇,这位朋友不是学医学专业,也没有过照顾癌症病友的经历,怎样挑选到这么好的书的呢?两年多后他来我们家时,我问他,才知道他不是在书店随便挑的这两本书,而是事先在网上查阅各相关书籍的读者评语和评级,从中挑选出来的。这使我感到那书远远不只是一份礼物的价值。
癌症毕竟是重病,病人可能多少都有些特别的病人心理,礼物选择时应该留意。在我的思想中,我没有把癌症和死亡必然联系在一起,因此情绪基本上一直开朗乐观,没有惧怕。但尽管如此,还是有些重病病人的敏感心理。如上所述我就不喜欢把没有根的鲜花放在我的病床周围。我手术住院时,病床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块泡木板,可以把收到的问候卡用大头钉钉在上面。太太把朋友和同事送的卡片钉在那里。其中有一张卡上的图案,是晚霞映红的天空中挂着一个比天空稍白的红日。那本来是一个常见的美丽的落日红霞图案,但我在病床上每次看到那图片,总觉得象鲜红的肉体上长着一个颜色稍白的肿瘤。我大学时曾上过心理学课程,知道重病仍在自己潜意识里有深刻的影响。我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滑稽可笑,想说服自己不要想法怪异。但努力了几天也抑制不了这样的想法,因此,只好要太太把那张卡拿掉。林姊妹在一旁听了我的理由,笑着说:病人的心理。
第三点建议是关于看望与询问病人方面的。癌症病人常有一个矛盾心理,一方面对亲友的看望和询问很高兴、很感激,另一方面却又担心自己的身体不能应酬,并且也不愿反复去回顾自己患病的经历。亲友第一次询问时,常自然会谈论患病和诊断的经过,但对癌症病人来说,这种回忆可能不是一个愉快轻松的话题。尤其象我被医生诊断延误了十个多月,谈论中大家常会把医生甚至医疗系统抱怨一番。一天若有几次朋友来访或电话询问,这样的回忆就要重复几次。
对癌症病人来说,随时保持愉快的心情,不去抱怨责备他人,是很重要的。因此,我们家的电话都是我太太先接,若她在电话中又开始寒喧到这个话题,我就去另一个房间休息,既不说,也不听。如果是朋友来访,我会尽可能作陪,但谈到这个话题时,我常也是让太太代我回顾,自己安静地坐在那里,保持微笑的心和面容,但不去思想得太多,一个耳朵听,一个耳朵出。
有时有人会问我是怎么得上病的,是不是自己饮食习惯不好。这样的问题实际上是不太适合问癌症病人的,因为它会让病人产生一种负罪心理,觉得是自己的过错而对不起家人,对不起自己,从而不利于病人的心理健康和康复。我知道问我这话的人是无意,是没有经验。实际上,现在社会癌症的发病率相当高,加拿大癌症协会2005年的资料是38%的女性和44%的男性一生会得癌症,不是简单的某个人做错了什么的问题。现代科学对癌症发病的原因也很不清楚。如肠癌,很多医学书上都说是与饮食习惯有关,是吃太多荤引起的。但实际上我的饮食习惯,我相信一定比绝大多数人都吃了更多的蔬菜水果和更少的肉,我从来就不怎么嗜肉。
如上所述,重病病人可能有些特别的病人敏感心理。有一次弟弟在电话里对我说,妈妈患有内风湿病,说那病是不死的癌症。我马上笑着对他说:那我得的是必死的癌症了?这反映病人对有些话十分敏感。但我觉得要亲友事先都小心翼翼地记住哪些话在病人面前不要讲,既不现实,也会使相处变得很不自然。因此,最好的做法是,亲友无意间讲出了让病人心理敏感的话时,病人随即就讲出心理的感受来,不要憋在心中,而亲友则可用进一步的谈笑来给予体谅。
作者:方金琪 加拿大中文医疗保险资讯网 http://www.healthChinese.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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